周咏坐在陈思的病床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几日的事情能够向陈思解释清楚。他乃至害怕看她的眼睛。只是现在,她还紧闭着双眼,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蒙昧无知。
不可避免的,陈思还是在周咏来探望的时候醒来了。
“我就知道我醒来,世界又会不一样,你真的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她干巴巴,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急。”他说。
“其实我是装睡的。我就知道我睡着了,就一定能看到你。”苍白的脸上,笑容依旧明媚。
“傻瓜。”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在就好。”她想动动手臂,觉得动弹不得。“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和我说是深二度烧伤,我只记得电视机爆炸,是我楼下的邻居送我来的。”
“邻居?”忽然有一种疑虑闪过,“我没见过你楼下邻居,那个人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好像带了一副黑框眼镜。”
“我跟你说过,拖线板要切掉电源,为什么你总是不记得?”面对一无所知的陈思,他忽然抑制不住,说着说着眼泪簌簌滑落,只得背过身体去。吸了吸鼻子,迅速抹去,然后很久沉默。
“你怎么啦?怪我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苦中作乐着。
“我先去给你买饭吧!”
他不知道什么才是恰当的时机,告诉陈思他也许就要离开她的事实。这件事连他自己都需要一段时间说服自己。除此之外,保单和医药费的事情,他都保持了沉默。或许有一天她能够了解,就是不能理解,他也就认了。或许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一个负心汉吧,至少仇恨会让人坚强。
周咏在给陈思回租住的地方拿回一些衣物的时候,路过陈思所谓的楼下邻居的门口。他想表示谢意地按了按门铃,没有人回应。楼道里路过的大妈告诉他,这个小伙子也是租的房子,陈思的火灾发生后,他就搬走了。可能也觉得不安全吧,无可厚非,周咏也没再找下去。陈思的小屋,墙壁和地板被烧得炭黑色,房东知道出事后,也暂时没有追究,把灰烬和烧坏的一些家具都扔了出去,因为暂时还没有重新装修的打算,姑且就让陈思的东西还是原位放在了里面,没有叫她都搬出去。
“明天晚上加班,恐怕不能过来看你了。”周咏一边帮陈思整理着衣物,却一直不敢注视她的眼睛。
“没关系,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没多久就可以回家休养去了。”像一个不喜欢住院的小朋友。
“能不能出院,我说了不算。有事打我电话。”
“你现在对我怎么这么客气啊?”
周咏瞬而陷入一种尴尬,只是假装还在整理。
“不要担心我,我很支持你的事业的。你也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啊。”
那个“我们”忽然听起来那么地刺眼,周咏面对她,却始终无法忍心看她无辜的双眼。“你一个人要小心,知道吗?别再出什么事了。”
“哎哟。不要把我想那么没用嘛。我真不是马大哈。”
“你不是吗?”语气忽然变得严厉。“好啦,休息吧。差不多我回去了。”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啊。”露出小心翼翼试探的小眼神。
“好吧。”其实是迟疑了很久。
“嗯。”高兴地躺了下去。
周咏只是面容严峻地坐在床边。只有面对闭着双眼的陈思,他才可以很从容去看她。这种宁静的时刻,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秒立即被打破,他的内心是惶恐的,悲戚的,乃至充满了渐行渐远的宿命感。
忽而,陈思睁开一只眼来偷看,本来只是想看看他还有没有走。却被周咏的表情所吓到,那分明就是一种同情的眼神,为什么他的眼睛中会有眼泪呢?
“干什么,为什么不好好睡觉。”他即刻转移视线,恢复了那种严厉。
“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走。”
“睡吧,睡着了,你就不会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了。”
“哦。”她轻喏了一声。第一次害怕周咏那么严肃的语气和眼神。
周咏下班。走出公司大厦,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就停在面前。犹如人生有很多不如意,兰博基尼始终是那不可亵玩的梦想。在扫一眼它的车身之后,刚想绕开它而走,车窗摇落下来,却是季星辰。
“看到了,都不过来打个招呼吗?”
“哦。季总是有什么公事过来的吗?我下班了,先走了。”
“我是来接你下班的。”
他笑了,“这个未免也……我是不会上你车的。”周咏看看后面的人群。
临近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开始讨论说,楼下的广场上又停了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
周咏走在窗前一看,果然应该是季星辰没错吧。忽然一条短信发过来说,“我在广场上等你。”周咏没有回,心里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下班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伏在桌子上写稿子。当他再一次走到窗前,朦胧的天色下,楼下的车子还在,好像天空的鱼肚白。他整理了桌上的文件,拿起公文包就奔了出去。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周咏无奈看看季星辰的名字,依然没有接。
他慢慢走向那辆车,透过窗子她好像在发短信的样子。周咏敲敲车门,季星辰帮他开了车门。
“你到底想怎样?我说过了,不用你来接我下班,谢谢你的好意。”
“去哪?”她似乎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我的话听不懂吗?没见过你这样的。”
“没见过我这样厚脸皮的?”
见她自己说出来,忽然心里舒了一口气。
“去哪里?反正都上车了,去医院吗?”
他不知道这话从季星辰嘴里说出来为什么就能那么轻松。她真的不是那种女人,在你不回短信不接电话的情况下,没有撒娇也没有半句的质问,仿佛不提起也就没有那回事了。
“季总这么清闲吗?司机这种事就不用兼职了。”
虽然这句话那么酸酸的,但季星辰还是会意地笑了,她就喜欢和周咏之间这种不远不近的调侃。
“你不觉得我们需要时间相处吗?譬如说接你下班也是一种。”
“这是女人该做的事吗?你会让男人有一种被控制的感觉,而他们越发排斥你讨厌你。”
“这么说,你讨厌我吗?”
“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做了。”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陈思住的医院,一路上,两个人虽然总是针锋相对,却一点都没有冷场。
“这……”周咏疑惑季星辰究竟就这么大气会把自己送到自己即将是前任的女朋友面前。
“进去吧。”没想到是那样豪爽的口气。
“谢谢!”他迟疑说道。
季星辰笑笑,“还不进去吗?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希望你早点理清楚这层关系。”发动了车子。
心里忽然来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弯,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是季星辰啊,只做利大于弊的事情。
他推开房门,只见陈思在病床上正认真地看着书。好像没有发觉自己推门进来的样子。就这样,一只脚跨了进去,身体却还是在门外。眼前这画面多么安详,像从前的样子,陈思总会捧起一本书这么安安静静。昨天今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错觉陡然从周咏心里划过,整个人不禁抽搐了一下,只是幻觉吧。跨出的一步在那犹豫的瞬间,忽然想撤回原位。“站在门口干什么,为什么不进来?”陈思忽然说话了。“看你这么认真。忽然想到你会不会有点饿,去买点东西。”周咏甚至有点诧异自己的对答如流,可能撒谎是男人的天性,只要在他的词典里不伤害到仁义道德,他忽然意识到。“我不饿,进来坐啊。”陈思放下了书本。周咏留意了一下,是那本被荒废很久的法语中级。是上次帮陈思从火灾的家中一并带来帮她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书。“来多久啦?”摆出审讯的架势,却不像是真的生气。“没多久。”“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在想你还能站多久,你说,是不是被我拆穿了吧?”“那你还知道什么吧?”试探性的提问,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卑鄙极了。“当然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周咏“哦”了一声,心里似乎被千万只毛虫腐蚀,但表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表演出打情骂俏的样子。“嗯,最近工作很忙吗?还在适应期?”陈思问道,周咏已经很多天没有过来了,只是有时候发过啦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要不是季星辰他还不一定今天会过来。他心里虽然是那么矛盾舍不得,但见的面越长,他的心里就越觉得心痛。“嗯,这几天都回家住的。”“我的住院费都是你付的吧?”陈思的语气转而变得低沉。“还要这么分你和我吗?”“不管怎么说,等出院以后,我会还你的。”陈思的眼神那么淡定而坚持。“陈思。不是……”他差一点想脱口而出说:不是你欠我的,是我欠你的。“我不想给你的家庭带来压力,在我们的关系还维持这样的现状之前。我更不想在我们还没有结婚之前,你爸妈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所以在这之前,还是你是你,我是我吧。”“那是不是,如果在你想还我钱之前,我们先把证领了,就不用还来还去了。”“不是这样的,周咏。不是这个逻辑。”“出院以后,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吧。”这是他思忖良久的想找个合适机会说的话,竟在这样的情境下说了出去。“为什么啊?你好奇怪。”陈思不仅仅是诧异,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周咏用那样命令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我是为了你好。”“真的是为了我好吗?”“当然。”周咏现在变得很敏感,总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拆穿。“不要那么拼命了,去国外找一个好一点的医院,脸上如果留疤就不好看了。”“为什么治病就要去辞职?再说我这个岗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就算休假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会去占有我的职位。这可不像你说的话?还是你怕我变丑。”陈思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证明对方是在开玩笑。“如果是以前,你说你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的时候,我会帮你理性地分析一下各种利弊,但是现在,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就按你实际想的做吧。”“是不是接下来,你要说你在家什么都不用做,我养你啊。”陈思脸上的笑容昭示着她还没有任何的危机感。“不是啊。”周咏竟那样否定了陈思的幻想,迟迟地冷冷地。“那是什么?”陈思感觉到背后一股寒气袭来,在那样幽静地环境下。“总之,不喜欢就不要做了。出院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商量。以前的地方是不能回去住了,我会去帮你另外租个房子。睡吧,先把药吃了。”那一骨碌的安排竟由不得陈思有任何说不的机会,本来当自己是一个病人,然后让自己喜欢的人被安排一切,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情。但看眼前这个人偶尔不说话,忽明忽暗的笑容,但是总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强势的他熟悉却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