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她猫在这个狭小的储物隔间里,双腿早就麻木不堪。逼仄的空间犹有实质般压在黄裳心上,压抑得仿佛不能呼吸,事实上,她确实放缓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手指粗的门缝外的情况。外边是学校的地下食堂大厅,三三两两的“人”们悠游地徘徊不止,如果这些人形生物还称得上是人的话。
三天前,黄裳正在食堂帮舍友们打饭,提着三份儿饭菜,她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就好像小时候在老家凌晨时分听到的杀猪叫一样,充满绝望却在高昂处戛然而止。
这声尖叫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地响起,而后人群变混乱了,嘈杂声、呼救声、还有啃噬的声音此起彼伏。黄裳夹在人群之中混混沌沌地往外冲,只感觉后面有无数只怪物在追,面对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恐惧,她只觉得脑子木木的,因而没有注意到原本冲在前面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哄而散。她依着惯性被推搡着扑向前,却被眼前的怪物震得瞳孔紧缩。
这真的是怪物啊,青中泛灰的皮肤,灰白的眼瞳,黑紫色的嘴唇还有那犹滴着鲜血的獠牙,黄裳瞬间就想起来了欧美大片中的丧尸形象。然而形势却容不得她多想,那丧尸一般怪物已经扑到了她的眼门前,那血盆大口中的獠牙几乎快挨上了她的脖子!
一瞬间,黄裳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了。眼看小命不保,她急忙往后退却被地上不知哪里横过来的拖把绊倒在地,丧尸顺势扑上去,黄裳眼中丧尸的獠牙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口中一般。命,悬在一线!
“扑哧!”一声,丧尸怪物的头停在了黄裳的脖子旁边。原来是黄裳在慌忙中不知从哪里抽来的,一根不到一米的钢筋自丧尸大张的嘴中穿透脑壳而出。腥黑的血夹杂着黄白的脑浆兜头扑了黄裳一脸,那温热湿腻的腥臭感让她使劲儿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丧尸尸体,反身干呕起来。她没有迟疑多久,忍着继续呕吐的欲望抽出穿在丧尸脑袋上的钢筋,左手仍然提着那三份饭菜,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旁边连着洗手间的储物室。
…………
黄裳蹲在门缝后,她的长发和身上的衣服被丧尸的腥臭的血染湿后又风干板结。久在臭中而不知臭,现在的黄裳已经不再觉得腥臭欲呕,她甚至要感谢这身臭味,让她一次一次地躲过丧尸灵敏的鼻子,躲在这个小小的杂物隔间里而不被发现,甚至还冒险出去到不远的盥洗台边接水也没有被发现!
三天来,那三份饭菜饶是她有计划地节省,也早就见了底,虽然身处食堂,打饭的窗口距离她所在的位置也就二十来步,但是她不敢就这么出去冒险。她就是那么窝囊地蹲在门缝后,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这样放弃好了,死亡不就是哲学的唯一问题吗?死了就一了百了,管他洪水还是末世!
事实证明,黄裳仍然还是那个怕死的黄裳。纵使读了叔本华尼采海德格尔,也知道海子顾城川端康成,但是她仍然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或者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深植在她的心底。生存还是死亡,在黄裳这里不再是问题,蝼蚁尚且贪生,而况于人乎?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要想活的话,就必须出去!”
饥渴迫使着她出去,黄裳已经观察了这些丧尸怪物三天了。观察者它们行动的状态,这些曾经是人的生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物,它们渴望着新鲜的血肉!地上到处都是人的残骨断肢,血肉肆意横流,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膻腥感,四周围布满血色,食堂大厅内好似修罗地狱一般。就是侥幸被丧尸抓伤而没有被吃掉的人也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变为和那些吃人的怪物一样的生物——丧尸!
其实丧尸的行动能力还是比较迟缓的,它们僵硬的身体只是慢悠悠的晃荡着。黄裳知道,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或是露出一点新鲜血肉的气息,就都会把它们引过来,丧尸们力大无穷而且除了脑部没有其他的弱点,远不是一个成人所能应对的。
黄裳紧了紧手中的钢筋,幸好有它,这根半米来长的钢筋估计是维修工人忘记拿走的,放在了杂物处,被她顺手拿来杀死了那只让她危在旦夕的丧尸。此时她身上浓厚的腐臭腥味成为她最好的掩护,黄裳猫着腰活动了一下压麻的双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隔间的门,她出去取过两次水,所以还算是得心应手,没有惊动远处游曳地丧尸。
只见她屏住了呼吸,摇摇晃晃地模仿丧尸的动作,目光呆滞地荡到了最边上的打饭窗口,然后一个滚儿从地板上滚了进去,紧贴着墙面缓缓地起伏胸口,舒缓缺氧的状态。这个过程黄裳做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她模仿丧尸的动作和对路径的计算,并没有引起其他丧尸的注意。黄裳知道,这得益于她这三天对丧尸死死地观察和她身上这股冲天的臭味。
呼吸平复以后,黄裳抓紧时间直接用手抓着几把饭团就着发馊的菜汤吃了几口,然后拿了几个馒头塞进了怀里,伺机着出去;她不敢用塑料袋,生怕塑料袋抖动的声音会引来丧尸。
歇足以后,她顺着食堂后门出去,却在上楼的拐角处碰到了一只女丧尸,它的头皮被掀去了一半儿,粘液黑红的脸上只暴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灰白眼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黄裳一照面就把钢筋送进了它大张的口中,甚至都没有让它嘶吼出声。
控制着不断抖动的手指和腿脚,黄裳继续向前推进,第二次了,她仍然是恐惧害怕,她的心还在剧烈跳动,那声沉重的扎在肉中的声音仿佛回放般地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重现:“噗……噗……噗……”
顺着楼梯越往上,她的心就越往下沉,天色昏沉的仿佛丧尸灰白的眼球,泛着妖异的血红色,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惨叫声,四周摇晃着数只丧尸。她的宿舍里这里只有大概三十多米左右的距离,然而往常不到两分钟的路程,现在仿佛却无限被拉长,拉长,透着绝望。
花了一些时间,黄裳故技重施,效仿着丧尸的动作晃到了楼下的报亭出,顺便杀死了一只丧尸,这次她表现地镇静多了。躲在报亭里,黄裳抬头向楼上的窗口看去,突然她看到四楼处有人探出脸来,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有活人!这是个好现象,说不定宿舍里还有人活着!
在出来的路上,黄裳就想过,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许舍友们都死了或是变成怪物了,然而她还是不想放弃,她的朋友都在宿舍里,而她也想找个地方休养生息一番,宿舍无疑是最好的去处。“珠珠,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其他人也千万别有事啊!”黄裳默默地祈祷着。
她的宿舍在后门处的一楼,这是栋有些年头的老宿舍了,条件并不太好,是个男女混合宿舍,前门是男生部,后门一到三楼是女生部,而一楼因为和男生部的隔起来,所以只有四个宿舍,黄裳的宿舍就是左手边的第一间宿舍。
小心翼翼地进去以后,才发现楼道里貌似并没有丧尸的身影,一地的凌乱,应该是学生们仓促间离去是落下的。到了宿舍门口,黄裳试探地推了一下门,却没有推开,她轻轻地叫道:“快开开门,是我!珠珠,珠珠!你在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门被打开了,门后的珠珠如负释重地扑进了黄裳的怀中,黄裳手疾眼快地接住她,顺带进宿舍内锁上了门。
俩人默默哭了一会儿,黄裳从怀中摸出一个馒头递给珠珠,问道:“你没事太好了,吓死我了,末世真的来了,其他人呢?”
珠珠伸向馒头的手顿了一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死了,变成怪物了,被我弄死了。”
她的声音虽然听似平静,但黄裳能够感觉出她平静的背后的恐惧和伤痛。黄裳拍了拍珠珠的手,然后绕过大写字桌,弯下腰来倒水的时候看到了丁丁,她仰面躺在了桌角底出,暴突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前方,另一侧的眼眶中插着宿舍里的那把公用的水果刀,獠牙从她大张的嘴中探出。
黄裳忍着伤痛给她阖上了眼眸,泪水却决堤而出,灼疼了她的双眼。“别人呢?”
“莎姐跑出去了,我听见了她的惨叫……”珠珠压抑了一下有点哽咽的声音,“阿静和范范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是生是死……黄裳黄裳,你说,这真末世了吗?咱们该怎么办?我想回家!”
“你别哭了,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咱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有军队的地方!”
看着快要崩溃的珠珠,黄裳沉下了心,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必须离开!死者已矣,生者还在,她们必须得坚强起来,这样才有活着的希望!
黄裳拿出了大背包,把里面的书都倒出来,然后装上了几件衣服,水瓶,还有宿舍里剩下的半袋奶粉和一罐蜂蜜,转身对珠珠说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得离开这里,先去找点吃的,先去地下超市,我刚从食堂地下一层回来。”
“……珠珠,珠珠,你怎么了?”黄裳终于发现了珠珠的不对劲,就着窗外的微弱光线,发现她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灰,平时可爱的小虎牙仿佛变长了不少,闪着冷凝的光,不断地攥着拳头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你被丁丁抓破了?!”
“对不起,对不起……黄裳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我快不行了……呜呜”珠珠把头埋在了床上的被子里,不断地摇头,哭道:“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丁丁是今天早上突然变异的,我折腾了一上午才把她制服,这手上的伤就是那时候弄的……黄裳,黄裳!我真不行了,你给我个痛快!然后连我的份儿一起活下去!”
黄裳听了之后内心一片冰凉,珠珠是她在大学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她猫在那个狭小逼仄的储物室里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绝望过!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里,她们相伴着度过了三年的春秋……她如何能下得了手?她如何下得了手!
黄裳怔怔地看着珠珠的眼珠不断暴突,看着她不断收缩的利指,看着她探出嘴外的獠牙,听着她的哭声渐渐变为隐约的咆哮,看着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变化,呆呆地想,家?还回得去吗?在这个举步维艰的末世,家是个多么遥远而又多么温暖的存在!这一生还能不能再见家人?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泪,潸然而下。
黄裳向前一步坐到床上,一把搂住了蠢蠢欲动的珠珠,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便连着你的份儿一块儿好好活下去。”
语毕,就在珠珠咬上她脖子的同时,也一口咬破了珠珠的颈边大动脉。温热腥甜的血灌进了她的嘴里,灌进了她的胃里,灌进了她的心里,一个浅淡的微笑跃然嘴角。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两个浴血的人儿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仿佛一座雕像,仿佛从来就这搬,仿佛本该就这般,仿佛一直就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