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缘起,还要从一本风水书的手抄本说起。
当然,这里的手抄本说的不是那种经典老本,半卷残书价值连城,我的手抄本,则是花了两千块钱要一位大学生帮忙抄的,平时无他用,专门糊弄人。
我大名叫邵清言,熟人都叫老邵,也不是我长相残念显得老,这帮犊子这么叫我,只因为我大学四年留过洋,在美国读了生物系,结果毕业一年内都没在国内外找到工作,眼看再下去就要驱逐出境了。我惦记着,老子也算是风风光光寄托了父老乡亲的期望来的,被赶走算什么事,便死要面子地回来,开了一家特小资的茶馆书店,天天呆在柜台后泡茶装高深。
我在老家有位姓高的邻居,老爷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从七十大寿那天起就时常帮人看风水,没多久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铁口大师,挣的钱比他儿子的水泥厂多几倍。我心想这年头说洋话还没鬼话挣钱,就从网上下载几本风水学书,我怕临上场时说错话,拿着印刷本又太丢份,就找人用羊皮纸抄下来,那位大学生字写得好,看起来比印刷体舒服得多。
我的茶馆开在拐角口,旁边马路正好一刀分开民居和商业区,周围大妈大爷经常来唠嗑,一听我会风水,不少人都会出于好玩的目的请我去看看。虽然我不收钱,可别小看退休长辈的力量,除了送点菜市场买来的熟菜鸡蛋,这种事最容易在亲戚间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被介绍看婚房风水,是最好不过的了,说几句好话,象征性地提点几句,就能拿一个大红包。更舒服的是,这样还能避免我整日闷在店里,把人坐成腰椎间盘突出。
南京人都知道,江东门那边是南京大屠杀旧址,一到晚上,老南湖整个一片寂静,很少有人敢半夜打江边过。我对鬼神半信半疑,倒是觉得这个说法挺好,肯定救过不少淹死鬼。
那天我在南湖的一对老夫妻家吃饭,前几天他们的儿子新婚,请我去新房洒了一把花生莲子,新郎官我认识,算是我的学弟,人相当不错,我推脱了好几次没要红包,他父母硬塞给我才算完。
说起这段婚事,还有一件好笑的故事。女方的父母比较好说话,就是有点迷信,非要找鸡鸣寺的大师算八字,我当然不是大师,可要说鸡鸣寺林荫道那排人里有奇人,我很难相信。那对老夫妻怕“大师”胡言乱语,平白破坏一桩美事,硬要我一起去,说同行应该不会撕破脸吧。
我一听头就大了,那位学弟跟我的朋友挺多都认识,就算林荫道里没奇人,有个会背书的都能拆我场子,毕竟我不是专业人士啊!我只好把手抄本揣在包里,一群人分坐两辆车,浩浩荡荡地一起向鸡鸣寺开去。
没想到在林荫道前一个路口,别克车拐个弯就向北极广场开去,我问不是去林荫道吗,女方她爹瞥了我一眼,怪里怪气地问,“林荫道那些盲流子算啥,你不知道徐先生?”眼睛里满是怀疑的神色,好像说做电商的人连马云都不认识。我都坐到人家车上了,哪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个外行,只好打了个哈哈。
没到两分钟,车就停在了一排民居楼底下,楼盘很新,整个小区都挺冷清,倒是这片停了几辆好车。一行人坐电梯到九楼,来到一扇大门敞开的公寓前,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外听见一阵淅沥的流水声。
那声音极其清澈,不同于普通摆件的流水声,仿佛是从山涧小溪传来的,似乎还有泉水叮咚的声音夹在里头,十分清脆。这时声音忽然变大,一位器宇轩昂的男人双手捧着一块被黑布盖住的东西,正从门里走出来。他身份似乎不简单,身后还有几个跟班,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径直朝电梯走去,步子跨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晃到怀里的东西。
我原本寻思着找个理由跑了拉倒,不摆摊算命的都有点本事,就算不是真本事,至少也比我强,何必找罪受,可这下心里的好奇全被勾起来了。当即跟着那位岳父走进去,还顺便拉住男方他爹,低声说在这种大师面前就别介绍我了,省的大家很尴尬。
这套公寓大约一百多平米,没摆放多少家具,客厅里有一套红木的桌椅,桌上摆了一玻璃缸的水,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落地窗前摆了一扇巨大的屏风,上上下下都被遮严实了,只能透出些许光亮。
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个年轻人坐在红木长椅上和一位老人说话,老者慈眉善目,精气神非常好,年轻人却正相反,整张脸都透出死白,明明屋里不热,他一直在大喘气,吸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弓起,似乎要把肺从气管里提出来,总嫌氧气不够多。
女方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看着有点害怕,就抓住我学弟的手,老者很敏锐,直接站起来,“风水改命不在一朝一夕之间,你的煞我治不了,在下束手,你另请高明吧。”
这话是在我们眼前说的,听了这话,我倒有点佩服这位姓徐的老先生,敢当着客人的面说自己束手,至少敢作敢当,比随便说几句糊弄人的强多了。那个年轻人一听就急了,“盲派的人我都找过了,这下你要我怎么办?”老者拍拍他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便转向我们,目光和善地打量两位新人,“请等一会。”
年轻人把黑包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我站在一群人的后方,他出去时正好和我擦肩而过,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脸上的表情凄苦无比,我看不得人这样,手贱地拉住他,“要是身体不好,最好还是去医院查查。”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和他搭话,双眼猛地睁大,迅速低下头对我说了句谢谢就走了。我觉得奇怪,人呼吸过快会引起过度换气症不说,像他这么呼吸的人,不是肺就是气管有问题,可他说话中气挺足,咬字也准,实在看不出毛病。
而且在我抓住他胳膊的一瞬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出个道理,只听见屋子那头的老爷子忽然说,“这种污七八糟的事,管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