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7日,凌晨2点,距离清水失踪的7天后。
在巴黎一区的旺多姆广场北侧有一座4层高的巴洛克宫廷式建筑,它外表低调,要叫人搜寻好一会儿才会在底楼的遮阳棚上发现小小的Ritz字样。它就是大名鼎鼎的巴黎里兹酒店。
巴黎里兹酒店由瑞士人凯撒?里兹于1989年创办,是世界社会名流的代名词。
1934年,对生活品质严重挑剔的香奈儿向世界说,“LeRitz,c‘estmamaison(丽兹,我的家)!”在那里她住了整整35年。她接待客人的48平米的沙龙至今保留着当时的风调,也就是香奈儿所热爱的白色鲜花,太阳和金色。
海明威在他那个时代经常出入里兹的酒吧。他当时并不富裕,但收到稿酬后直接前往丽兹酒店却成了固定的消费习惯。如今,他常去的那间酒吧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1997年8月31日,戴安娜王妃乘坐由酒店保安部副经理驾驶的奔驰车离开酒店,遭狗仔队尾随,结果在经过阿尔玛桥附近的隧道时遇上交通事故,魂断香销。
进入里兹的大厅,感觉不到气势轩昂,但能闻到迷人的埃及香料,见到娇艳的玫瑰花丛。里兹提倡的是“家”的感觉,它让奢华与客人的心靠得很近,让人觉得这个宫殿就是我的家。
在酒店的302房间里正住着一个中国女人,她穿着酒店提供的桃色浴袍,整个身体被桃色绸子灯罩里发出的光覆盖,正在熟睡中。她是30岁即将要从巴黎时装秀舞台上退下的模特瑶枝。
16岁那年,她,蓝镜和清水各自的生活发生了转变。蓝镜考上一所普通高中,离开了舞蹈学校。清水远走他乡,被送往瑞士一所私立贵族学校。瑶枝想留在舞校,可是她的身高飞窜,已到了1米77,这样的身高让她难以与其他人配舞。朋友的远去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让瑶枝16岁的美丽的脸上披上了一层忧伤。可是没多久,命运之神在天上瞧见了她,瑶枝被一所模特公司相中,成了旗下一员,她梦想成真,觉得真正的人生这才算开始。
十多年,瑶枝辗转于不同的城市与国家,在不同语言和文化环境下,不断重复演绎着自己小小的美丽动人,从一个机场飞往另一个机场,从一个酒店辗转到另一个酒店,30岁的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野心和憧憬,只觉得疲劳和孤单,。她不是幸运的林志玲,只是成千上万模特中的一个,象一个五彩肥皂泡泡,虽让人悦目,但当它随着时间轻轻地爆炸破裂,人们丝毫不心痛,因为还有很多的五彩泡泡可以被制造出来。
20岁的时候,瑶枝前往巴黎拓展事业,蓝镜已进入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攻读物理系,清水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被迫女承父业成为了未来的银行家。三个人终于又在同一块大陆相聚。她们定期地飞向同一个城市,彼此拥抱和欢呼,为了这不散的友谊。
其实,瑶枝是模特圈里成功的,她最终走上了世界时尚发源地的舞台,收入丰厚,尽管无甚名气,但至少能为自己提供公主一般梦幻的生活。她的公主情结和她挚爱的日本卡通漫画,从年少至今未曾改变过。在里兹的夜生活如果持续到过晚,而她又半醉了的话,她就会为自己开上一间房,小小地奢侈一下,因为在这里普通的单人客房一晚也在800欧元,但至少可以让她早上从桃木芯的浴盆里沐浴完并在伊斯帕登厅享用早餐的时候有一个错觉,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悉心照料的公主。她需要那样的错觉来安慰事业上存在的遗憾。
在路易十六风格的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瑶枝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并且在结束一天工作后再疲倦,也会从行李箱里把它找出来,在睡前放在床头,那是一张她,蓝镜和清水在瑞士采马特的合影。
2003年的圣诞,她们在冰天雪地的瑞士山城采马特相聚。古老的山城被披挂上无数金黄色的灯海,街上飘散着芝士火锅加热后的淡淡的奶臭,世界各地来的孩子们在巷子里穿梭奔跑,滑雪归来的人们脸上挂着绯红的笑。马特洪峰在那一天那样伟岸地矗立在街的尽头,它衬着紫色的天空略有些苍白,显得十分戏剧性。她们三人傍晚时分才从山上徒步下来,披头散发,雀跃非常。那天挂着大风,吹起了山谷里厚厚的新雪,雪花满天飞舞。
“呵——”,她们闭上眼睛,微笑着发出赞叹,任由象刀般锐利的风刺入肌肤,雪花降落在她们的额头和脸颊,气温太低,化都化不开。当她们睁开眼的时候,各自的眉毛上都挂上了积雪,像三个圣诞老人,三人大笑,然后被冷气呛着,咳嗽着,继续大笑,眼泪都下来了。在狂风暴雪里,她们聚抱在一起,勉强点起一根烟,一人一口,三人彼此看了一眼,有相依为命的温暖和感激心情。人活一世得两知己,足矣。
瑶枝习惯开灯睡觉,这样不会觉得太孤单,并且在夜深突然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对她这样居无定所的人,这很重要。
在桃红色的祥和光晕里,突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直到第三下响,瑶枝才恍惚醒来,她接起电话,声音朦胧。
“喂?”
“瑶枝小姐,我万分抱歉地打扰您,实在对不起,但是您有一通紧急电话。”是酒店前台。
瑶枝看了一下身旁的手机,才凌晨2点,心里有点火。
“请告诉对方,现在是凌晨2点,请早上8点后再打来。”说完,她挂上电话。
一会儿,电话铃又执着地响起。这一次瑶枝完全醒了,不觉得皱起眉毛来,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你好。”她接起电话。
“瑶枝小姐,请接受我的抱歉,”依旧是酒店前台的侍应生,“但要跟您通话的这位女士说有十分紧急的事。”
“请问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请等一下??她的名字是MasumiAki。”
瑶枝心里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名字,MasumiAki?浅野秋?日本人?觉得很陌生,“请接过来。”
“您好,”听筒里传过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声,“打扰您了,我是清水的妈妈。”
清水的妈妈?凌晨2点?瑶枝的心往下一沉,她知道清水的母亲来自日本,很少听清水提起,也不曾见过面。
“您好。”
“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是想请您帮助我。”对方的中文说得生硬和缓慢,单刀直入。
“您说。”瑶枝慢慢抓紧手心的电话。
“希望您能来瑞士一次,时间是下周五下午,地点在清水家。”
“清水??她好吧?”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失踪了。”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瑶枝下床,双脚陷进厚厚的维多利亚地毯。
“请您来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就会知道一切的。”电话里的人似乎并不想多解释。
“我一定来。我一定来。”
“那实在谢谢您了。很抱歉打扰您了,再见。”
“再??再见。”电话缓缓地从瑶枝的耳边滑落到地上,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合影,用指尖抚了一下清水的脸,“鬼丫头,快现身,别让人担心。”说完眼泪掉进了深深的地毯。
挂上了电话,浅野秋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跌落进椅子。她疲惫万分,这是她打的最后一通通知电话。“下周他们就都到齐了。”她心里想,转过头望着上海天空朦朦胧胧的白日,脸上满是哀愁。
在这个上海西郊高楼的公寓里,她一个人已经生活了很久了,感觉都有好几个世纪了。清水16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离开了她们。浅野秋趴在阳台上看楼下丈夫渐去渐远的身影,那个身影在月光下被越拉越长,然后在拐角处转身消失,她知道那一刻她的婚姻结束了。没多久,清水也走了,被送去瑞士,她觉得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那么失魂落魄的女儿啊,康庄的离世让她16岁的女儿一夜之间变作了一个苦楚的成年女子。与其让清水与她一起沉沦,不如给她一个崭新的生活。是多么多么得不舍啊,可是她还是把哭喊着的女儿送向远方。
走的那天,在机场浅野秋对清水说,“我们是生活的武士,我们只为胜利哭泣,不为苦难。”她擦干清水的眼泪,说,“走吧!走!”
是的,她是没有眼泪的浅野秋,一个坚不可摧的日本女人。丈夫和女儿的离开也没有让她掉一滴泪。
“生活再不如意,我还有艺术!”她突然在房间里用日语吼了一句,顺手拿起一个水晶烟缸砸向一幅未完成的画。
清水,清水啊,妈妈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她起身准备去京都的行李。她要去三千院,要去见一个和她一样一无所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