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奇女子柳如是，出身于烟花之地，却脱尽风尘之色。她国色天香，美艳绝伦，令无数风流名士为之倾倒；她善琴棋，谙丹青，识文墨，才华横溢，令众多文人骚客自叹弗如；她嘲虚伪，斥伦常，蔑礼教，直欲逆转乾坤，又令时人为之瞠目；而她高举反清大旗，胸怀复明之志，则更令当时、后世须眉男子尽折腰。
一、相府小妾
柳如是，本名杨爱，生于明万历四十六年，祖籍吴江或嘉兴，家世不详。年仅十岁时即被卖入盛泽镇一名为归家院的妓院。
柳如是像名妓徐佛看她长得娇小玲珑，容貌俏丽，而且聪慧机敏，便将她收为“养女”。而后又请人每日教她写字绘画、吟诗作对、弹琴跳舞。
柳如是天资聪颖，不久便掌握了各种技艺，尤其擅长丹青诗文，颇为徐佛所喜爱。
崇祯年间，“吴江故相”周道登以宰相身份告老还乡，他的老母亲想买一个聪明伶俐又知书达礼的贴身小丫头，便请徐佛代为物色。徐佛认为柳如是最为合适，便将她转卖给周府做丫环。刚开始，柳如是因其灵巧机敏且知书识礼而颇得周老夫人的欢心。但没过多久，周道登便不顾自己已经妻妾成群，竟恬不知耻地向母亲乞求纳柳如是为妾。周母虽然喜欢柳如是，但更爱儿子，便答应了。周道登当时已年迈，而柳如是却年仅十四岁，老丈夫对小妾宠爱有加，常“抱于膝上，教之文墨”。
尽管柳如是年纪稚幼，但她涉世颇早，心智远比其年龄成熟，加之性情刚烈，“纵荡不羁”，令那些妻妾深感头疼。就这样，柳如是在霜剑风刀、流言蜚语中生活了一年多。因她与周道登之间毫无爱情可言，更对其人品不满，于是和周府的一个男仆私相亲近。群妾探得此事，大喜过望，几次三番向周道登告状，而且百般设计加害，欲置柳如是于死地。但周道登毕竟曾为一朝宰相，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对周府极为不利。
周母虽对柳如是钟爱有加，但迫于情势，只得将柳如是送出周府，把她卖到了妓馆。
二、初入风尘
柳如是被卖到妓馆之后，心中充满对人生命运的感叹，荣辱干顷刻之间的骤然转变，让柳如是饱尝世态炎凉。
在这期间，柳如是结识了号称“复社六君子”中的李存问、宋征舆和陈子龙，他们在东林党的余波后结社反抗朝中阉党，颇为有名。柳如是对他们非常钦佩，几人常常聚会饮酒，诗文酬唱，讨论时局。久而久之，柳如是对风流倜傥的宋征舆产生了爱慕之情，二人交往甚是密切。
而在此时，宰相徐阶的曾孙徐三公子慕名前来拜访柳如是。柳如是嫌其庸俗，对其极为冷淡，被戏弄一番后，徐还不死心。于是柳如是便劝他潜心习武，立下战功以出人头地。徐公子果真苦习战策弓马，又考取武官功名，带兵出征，却不幸中炮身亡，成为柳如是的第一个殉情者。
自此，柳如是将终生幸福押在了宋征舆身上，二人感情日渐笃厚。但两人地位相差甚远，宋征舆在家母的压力下，与柳如是断绝了关系。
柳如是正满腔哀怨之际，又逢当地清查流妓，柳如是被逐出了妓馆，因此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初恋受挫使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每日与公子名士交往，貌似风流，实则仍是男人的玩物。在此心态下，她写了许多哀婉凄凉的诗作，寄托自己的感情。此时，陈子龙又走进了她的感情世界。早在柳、宋二人相好之时，陈子龙就已对柳如是心生爱慕之情，只是迫干情势而无法向她表达。此时柳如是正处于落难之中，几番诗文传情后，二人便走到了一起。在陈子龙赴京应考的日子里，柳如是思念之余仿照宋玉的《洛神赋》格律，写了一篇《男洛神赋》，表达自己对陈子龙的感情，堪称奇文。可惜好景不长，陈母为早抱孙儿，又为陈子龙纳侧室张氏，后生得一子。而柳如是却扮演了两年多的“情妇”角色，也未能有孕，而她又不愿再做妾，在这种情形下，二人不得不分手。
三、柳如是与钱谦益
柳如是返回盛泽的归家院后，行事仍旧异于常人，她还时常穿儒服，戴儒巾，见到男子更是抱拳施礼，被视为怪人。但她才华出众，诗文、墨迹都被视为世间珍宝，索求者络绎不绝。
那时，柳如是的才学、怪行、容貌被称为“三绝”，闻名遐迩，引来无数风流名士与登徒浪子。太仆寺少卿谢三宾是个好色之徒，多次到妓馆，欲将柳如是占为己有。柳如是曾几次试图摆脱他，但都没能如愿。在这种情形下，意识到必须找权势更大的人做靠山，才能保全自己。柳如是一向鄙视权贵，只仰慕那些有才钱谦益像。
明末清初江南着名学者和士林领袖。曾任南明弘光朝札部尚书，1646年变节降清，后被任命为清礼部侍郎。学的儒雅之士，而钱谦益正是权势和才学兼而有之的最佳人选。
钱谦益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是江左三大家之一，颇负盛名。他与柳如是在一次酒宴上结识，以后二人常互赠诗文。钱谦益对柳如是的才学十分佩服，屡次在诗文中表露爱慕之意。但他已年届花甲，而柳如是才二十刚过，年龄的悬殊使得他们之间没有进一步的交往。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柳如是突然造访钱谦益的半野堂。钱谦益倍感突然，又觉十分高兴，得知她的船泊于菱塘之后，也顾不得备轿，就去了菱塘，果见一只画舫载着三个人悠悠荡于西子湖上。待上得小舟，一位小巧玲珑的绝代佳人迎了出来，正是柳如是。柳如是性格开朗，虽与钱谦益并不熟悉，却毫无拘束之态，谈诗论景，随心所欲。那活泼可爱的神情，使钱谦益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抑郁，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一时兴起，竟一口气吟了十六首绝句，以表达对柳如是的爱慕之情。
柳如是对钱谦益也是久慕大名，在她与复社名士的交往过程中，就常常听到人们对钱谦益的赞叹和钦佩。柳如是视膏粱纨绔如木偶，非要博学好古的旷世逸才才肯委身。陈子龙诗“娟娟独立寒塘路，垂柳无人临古渡”正是柳如是的真实写照。
两人在舟中互道倾慕，促膝而谈，很快就迸发了白发红颜之间的感情火花。
按明代礼法，士大夫不能迎娶青楼女子。钱谦益犹豫不决，不敢贸然行事。柳如是却执意不行大礼决不以身相许。最后钱谦益终于置“朝廷体统”于不顾，想出了一条良策，与柳如是在外地共拜天地，结成良缘，然后再回到常熟，住进了半野堂。半野堂是钱家的别墅，正宅在常熟城东，那里住着原配陈夫人。
钱、柳两人，白发红颜，十分相投。他们都喜欢诗文，在自家的“绛云楼”里整日对读诗书，乐而忘疲。“绛云楼”是钱家的藏书楼，内藏有数万卷古籍珍本，足供两人赏读品评。钱、柳二人结合后的数年，两人确实过了一段才子佳人、夫唱妇随的充满诗意的好日子。
崇祯十七年初，李自成的农民军逼近京都，而此时清军铁骑频频叩关，明军不堪一击，屡战屡败。于是江南人心惶惶。柳如是为时局深感担忧，多次与钱谦益商议匡扶时局。钱谦益本来极为胆怯，贪生怕死，但在柳如是面前却又不甘示弱，因此上疏朝廷请求领兵出战，而此时朝政已是一片混乱，根本无人理睬此事。而柳如是怀着满腔报国激情，携夫出游京口，详细考察地形，积极为抗清作准备，但钱谦益此时不过是讨夫人欢心而已。
数月后，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景山。不久，南明小朝廷成立，福王朱由崧称帝于金陵。钱谦益认为这正是入朝拜相的绝好机会，于是趋炎附势，甚至投靠阉党，终于登上礼部尚书的位子。但朝野上下对其嗤之以鼻，而柳如是身处僻壤，对此一无所知，偕同钱谦益往南京赴任。
不久，清军入关，攻陷南京，福王出逃被擒，钱谦益竟率文武百官向清军下跪投降，表示要效忠于清廷。是年秋天，清廷下旨召降臣到北京赴任。北行的那一天，在秋风萧瑟中，柳如是为丈夫送行。她身穿大红衣衫，象征“朱”明王朝，这一举动让所有在场的降臣目瞪口呆，羞愧得无地自容，钱谦益更是羞愧不已。但其并无悔改之意，仍在清帝的台阶之下俯首称臣，做了礼部侍郎。
挂孝图清钱谦益虽然厚颜忍受唾骂，但与柳如是的感情破裂却令他难以忍受。他深知要想得到她的谅解，就必须与夫人共谋抗清大计，于是利用原来的社会关系，积极为抗清而活动，夫妻关系渐趋缓和。后来，钱谦益因受牵连而入狱，而此时钱家人却胆小怕事，无人敢出面。但柳如是却不顾自己重病缠身，四处奔走，并变卖家产，打通关节，将钱谦益营救出来。钱谦益在患难之中更见柳如是的忠贞之心，既敬且愧，后来受她激励，渐渐壮起胆子活动，并派人秘密带信给拥兵于桂林的弟子瞿正，陈述了详细的军事计划。但当时人们还不知道钱谦益的抗清之举，仍然骂他卖国求荣，使他倍感委屈。
在此后一段时间里，柳如是又把反清复明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了实力最强的福建沿海的郑成功身上。不久，郑成功率十万大军北上，沿长江直扑金陵。柳如是与钱谦益一个在内运筹指挥，一个在外四处奔走，以接应郑成功的大军。然而，郑成功最终也被清军击败，只得退回福建，柳如是反清复明的愿望最终未能实现。
经过这一系列的波折和打击，柳如是深感复明无望，遂与老夫君住进绛云楼，终日坐干书城，编修明史。不幸的是，顺治七年十月，夫妇二人万分痛心，后来，他们靠典当一些幸存珍本而维持生计。钱谦益此时钱权尽失，家中债台高筑，债主日日催逼。康熙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钱谦益贫病交加在家中去世。
四、柳如是之死
钱谦益死时，柳如是还不到五十岁，从此，厄运便降临到柳如是身上。在钱谦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之际，乡间恶霸钱朝鼎等人上门勒索财物；他刚离去，钱朝鼎等人就更加嚣张，闯入钱家，冲到灵柩后的孝幕之中，向正在守灵的柳如是大发淫威，直接索要财物；并当着柳如是的面，对家眷拳打脚踢，追逼资产，直把灵堂变成了刑堂，闹得鸡犬不宁。
此后，钱朝鼎等人又唆使钱家旧日友人骗去官银官契。钱家本已负债累累，这件事无疑更是雪上加霜。而陈氏夫人等一帮钱家内眷，忌恨柳如是已久，此时也借机围攻柳如是，每日堵门叫骂，言语不堪入耳。在这种恶劣形势下，性格刚烈的柳如是强忍心头怒火，压抑自己的一腔悲痛，简单地殓葬了亡夫的遗体，又安排好女儿后事，准备在不得已时以死相拼。
一个月之后，钱朝鼎一帮恶徒再次上门，在钱家翻箱倒柜，又砸又摔，大闹不止。情急之下，柳如是假意应承，虚与委蛇，将这帮恶徒骗走。接着，她走进了内室，吮血立遗嘱，然后解下孝带悬梁自尽，情形极为悲惨。
一代风流奇女，香消玉殒，余恨不尽，而此时距钱谦益去世只有两个月。后来，她的女儿、女婿遵照其遗嘱，求钱谦益的生前好友代为伸张正义，诉之公堂，最终使那些阴谋夺产者都受到了惩罚，落得一个可耻的下场。
柳如是死后，不但未能与钱谦益合葬，反而被逐出钱家坟地。柳如是的墓地在虞山脚下，那是一座孤坟，墓前石碑高只一米多一点，上面镌有：河东君(柳如是曾自号河东君)之墓。
百步之外，钱谦益与原配夫人合葬一墓。许多年后，柳如是墓前仍常有人打扫、祭拜，而钱谦益墓前则一片荒芜，杂草丛生。后来常熟县令为钱墓修葺立碑，但也不敢写其真实姓名，只在碑上刻上“东涧老人之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