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崭新的奥迪A6黑色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在省城到云东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张国华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方向盘旁边的迈力表,时速已接近160公里。作为国产车,按说这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张国华还嫌慢,嘴里不停地催着司机小周:“快点,再快点。”小周又把油门加大了一些,奥迪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呼啸着向前冲去。小周的精神高度集中,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路旁的隔离带和附属物就像电影的快放镜头一样迅速后退,秋风拍打得车顶沙沙作响。“张书记,不能再快了,现在这车身已经有点飘了,我要对您的安全负责。”小周说的是真心话。张国华没有回答。他把头靠在座椅的后背上,眯缝起双眼,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此时此刻,如果用心急如焚,或者归心似箭来形容他的心态,一点也不为过。离开安宁才三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在他离开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这不能不让他感到突然和震惊,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他计划省里的会议结束后,在华州再呆两天。因为分管组织的省委巩副书记半月前曾向他透露,过两年地市级班子要换届,打算提升他为云东地区行署副专员。虽然前一段的铁矿塌方和群访事件曾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他都及时果断地做了补救,总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谁知计划却被王彪打乱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安宁县检察长的王彪,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县委书记放在眼里,他明明知道赵家坪是他张国华亲手树起的一面红旗,明明知道赵玉虎和他非同一般的私人关系,明明知道他曾三令五申,任何单位和个人未经他的同意,不得在赵家坪铁矿塌方和杨发才事件上做文章,却趁他到省城开会,不在安宁县之机,悄悄逮捕了赵玉虎,而且把整个县委,县政府,县政法委,把他的同僚,他的心腹,以及经常向他打小报告的那个副检察长张宝录,都瞒得滴水不漏。
这,不能不让他感到事态的严重。更让他不安的是,赵玉虎区区一个村官,既不是公务员,又不是国家干部,王彪为什么要冒全县之大不讳,在他头上开刀?很明显,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一路在想,王彪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要和他这个县委书记作对?还是发现了他经济上的蛛丝马迹?他摸不透王彪这次究竟是什么来头,后面有什么背景?有没有省地检察机关插手?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必须尽快把赵玉虎捞出来,不能让他在看守所呆得太久。别看他平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说到底毕竟是一个农民,他根本不懂得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万一抗不住,被王彪的心理战术攻破,那安宁县可真要刮起一场政治台风,他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就要全部泡汤。
如果把安宁县比作一口大锅,那么赵家坪就是这口锅的锅盖,而赵玉虎便是这个锅盖上的手柄。这个手柄决不能让王彪抓住,决不能让他把锅盖揭开,否则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自己也将身败名裂。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锅盖捂好。
他心里很清楚,解决这种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釜底抽薪。你这个检察长不把我这个县委书记放到眼里,那好,我就用手中的权力通过地委将你撤换、调走、或者“晾”起来。
但张国华明白,这种手段对付别人还行,如果用在王彪身上不一定有效。他是全县公认的王铁脸,钱买不动,权压不动,无私者无畏。遇到这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把乌纱帽当回事,只认法律不认人的“犟驴”。你还真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张国华决定,对付王彪只能智取,不能硬压,更不能激化矛盾。不到万不得已,决不采取组织手段。奥迪下了高速,又穿过一片松树林,离安宁县城已经不远了。
“张书记,回办公室还是回家?”
“回宾馆。”
在安宁宾馆的后院,有一座张国华专用的二层小楼,他平时如果嫌机关大院乱,又嫌家里烦,便在这座小楼里办公和接待客人。他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又让服务员沏了两杯碧螺春,便拔通了政法委书记郭玉龙的电话,让他马上过来一下。郭玉龙一进门,就带着几分夸张地说:“张书记,你可回来啦!要再不回来,我非上省城找你不可。”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张国华把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问:“情况怎么样?”郭玉龙:“王彪简直胆大妄为,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报告,竟然在黄河炼铁厂奠基仪式上将赵玉虎秘密逮捕,这在安宁县建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我认为这是对县委和县政府的公然蔑视,如果不严肃处理,其它部局和乡镇都跟着效仿,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张国华没有马上表态,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政法委书记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怕把自己牵扯进去。因为几年来他从赵家坪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张国华:“中层干部反映怎么样?”郭玉龙:“现在是人心慌慌,人人自危,机关上下乱成一锅粥。张书记,我们再不能心慈手软啦,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决不能让王彪由着性子胡来,不然的话,非把安宁县的经济建设搞垮,政治局面搞乱,折腾出大问题不可。”张国华:“你说该怎么办?”郭玉龙:“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打算和王彪正式谈一次,让他立即刹车,转变观念。张国华:“他会听你的吗?”郭玉龙:“不换思想就换人。他如果一意孤行,咱们就召开常委会,把他这个检察长拿掉!”张国华:“这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你想过没有,王彪是地管干部,咱们没有权力处置他,即使以常委会的名义建议地委把他撤换或调走,但他走不走?他在安宁县当了十几年检察长,检察院除了张保录,剩下的副检察长和中层干部全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即便走,也还会安排下他的代理人,也还会上窜下跳扇风点火,甚至会用个人名义直接向中央和省里反映情況。真要这样,我们将更难控制局面。”郭玉龙:“你打算怎么办?”
张国华:“当然是稳定大局为重,和平解决为好。你马上找一下公安局刘局长,让他亲自见一下赵玉虎,告诉赵玉虎要挺住,不要乱说,很快他就可以出来。另外我想请王彪吃顿饭。”郭玉龙:“请王彪吃饭?”张国华:“对。”郭玉龙:“这合适吗?”张国华:“我想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为了工作,为了大局,该低架子的时候就低点架子嘛。”“你想求王铁脸手下留情?”张国华:“让他为了安宁县的大局和经济建设放赵玉虎一马,或者先办个取保候审也行。”郭玉龙:“你想他会答应吗?”
张国华:“我堂堂一个县委书记,如果连这点面子都没有,是不是就太可悲了?”
郭玉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