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神仙人物故事题材也很常见,可创新较少,最多见的是仙人仙鹤纹,较有新意的是航海图纹与蹴鞠图纹。仙人龟鹤镜上的仙人仙鹤、不老青松、千年灵龟,都寄托了人们祈求延年益寿的愿望。关于航海图纹,因为中国用船历史悠长,海外交往也是由来已久,所以海舶镜又有什么更深的含义,倒是不容易解释,或许就只是描绘一下海船的景况罢了。蹴鞠纹镜上的图案是表现踢球的场面,蹴鞠是宋代贵族极其喜爱的体育活动,大家非常熟悉的宋朝奸臣高俅,因有此特长,受到徽宗宠爱,以至于官升太尉。有人以蹴鞠来证明足球运动起源于中国,但由于场地、人员及其他比赛规则与现今足球运动有明显差别,所以国际足联仍旧认定英国是足球源地。这种花纹的铜镜因为数量太少,并且都是传世之品,所以使用时代并不确切,有人认为铸于南宋时期,也有人认为这是明清铜镜,我们从这种运动的盛行时代上考虑,觉得定在宋时较为合适。
金代铜镜的人物图纹,不同于汉代矫揉的神话、唐代荣华的生活,而是以清新的手法表现一些广为流传的故事,具有强烈的民间文化色彩,它不在于反映一些深刻的含义,而是重复传播那些美丽的传说,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一些轻松与欢乐。
如柳毅传书图纹,故事取材于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洞庭龙君小女远嫁泾河龙王三太子,夫君暴虐无常又风流成性,龙女备受欺凌,常化民女在道旁牧羊,内心痛苦不堪言状。赶考落榜的书生柳毅路过此地,见到这位凄楚憔悴的女子,非常同情,当听说了龙女的悲惨身世以后,慨然允诺替龙女向父王传递书信。他不负龙女厚托,使得洞庭龙君得知了小女的不幸,由其叔父出马救出了龙女。为报答柳毅的见义勇为,龙君招他为乘龙快婿,终与美丽的龙女结为伉俪,过上了逍遥自在的龙宫生活。镜中表现的只是此故事的开端——洞庭龙君小女牧羊于道畔,龙女向柳毅诉说悲惨身世,柳毅允诺传书将骑马离去,那棵大树可能就是故事中洞庭湖边的大桔树,柳毅靠它才见到了龙君,转告了龙女的消息。
犀牛望月或称吴牛喘月镜的图纹,取材于民间流传的吴牛喘月典故:生于江南的水牛,怕热,见了月亮也会以为是炎热的太阳,所以大喘不息。《世说新语·言语》中记载的更有趣:满奋此人怕风,坐在晋武帝旁时,北窗是琉璃屏,看起来疏松,实际上却是密不透风的,可满奋不知道,而皇上赐座又不敢不依从,所以显示很为难的样子,晋武帝为此而讥笑他,他回答说:“臣如吴牛,见月而喘。”
许由巢父镜上的故事图案来源于古史传说:尧帝渐感年老体衰,可是又感到儿子丹朱不堪继承大业,他不愿因儿子的无能而使天下人民受到伤害,便时常留心天下贤达之人,准备把帝位禅让出去。当他还没发现舜的时候,听说家住阳城的许由最贤明,便亲自去拜访,说明禅让天下的来意,可许由是个清高的人,不愿沾此俗事,便躲到箕山下颖水边上去住。尧见他不接受帝位,更是觉得他聪明,便派人去请他出来先当九州长,可能想以此过渡一下还是准备让他继位。而清高的许由听了后心感厌烦,忙跪到颖水边去掬了水来洗耳朵,以表示再不愿听到这种话。许由的朋友巢父见他洗耳感到很是纳闷,问清了缘故后,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说:“算了吧老兄,假如你真的清高,一向住在山里而存心不让人家知道的话,那么又有谁会来找你的麻烦呢?你自己故意在社会上东游西逛,创出了好名声,现在故作清高又来这里洗耳朵,可别让这水把我小牛的嘴巴污染脏了。”说完后便牵了牛到上游饮水去了。这才是真正的清高隐士。铜镜花纹正是描述这则故事的后半部,山峦树林表示巢父隐居的深山老林景致。总之,金代铜镜上的人物图案,一般不带有深刻的含义,或者说我们尚不能了解其含义,但风格自由多样,民间生活气息浓厚。
元代的神仙人物似乎不以故事传说为主要题材,或者是他们表现了故事而我们尚没有搞清。如仙人出海图案,我们不能以八仙过海故事来附会;带柄仙女镜虽有人称为洛神图,但到底没有什么情节可以证明这一点,自然就不能在此硬作附会了。看来,在元代人们的心中,只要铜镜上的人物图案反映出人们对神仙、长寿、福禄、多子的追求,就心满意足了,并不刻意以精巧的工艺来描述流传的故事。
明清时期,随着铜镜艺术的更趋衰微,明代时铜镜上的人物图案已很少见到,到了清代便几乎绝迹了。
五、铜镜铭文赏析
也许古人认为只凭花纹来表达含义隐喻过多,为了更加直接明了起见,从战国末期开始,人们干脆便在镜背花纹之间刻铸文字,使之成为镜背装饰的一部分,同时与花纹一起来表现人们的思想状况,来反映社会现实。从古代铜镜铭文的内容来看,表示祝愿性质的吉祥语句最多,祝愿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延年益寿、多子多福、长乐未央等。同时表达男女之间爱慕相思之情的句子也屡见不鲜,还有反映铸造单位、时间及夸耀铜镜质量的铭文。各个时期社会思想意识的变化,文学发展和书体演变以及经济生产活动的不同,都在铭文上有所表现。我们从其出现的数量、内容、形式等几方面,可以将之分为西汉、新莽到东汉、隋唐、两宋四个大的阶段,而三国魏晋南北朝则具有过渡性质,元明清时呈现出衰败现象。本章只从铭文内容上将之分类赏析。
铜镜上的升仙、驱鬼铭文
从本章前述中我们知道,在铜镜最初出现时,便被赋予了一项驱鬼镇邪的神圣义务,这一意义与铜镜的发展相始终,只是在不同时期其轻重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在汉人的眼里,升仙无疑是人生最完满的解脱,也是人们毕生追求的最佳境界。可生活又是最现实的,在充满鬼神的世界上,趋利避害免遭鬼神袭击才是生活的基本保证。所以汉代铜镜上升仙镜铭和驱鬼铭就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格式却不是太多,多是三字句工或七字句式,词句变化及鬼神种类也不算很复杂,比较典型者如:
“上大山、见神人,食玉英、饮澧泉,驾交龙,乘浮云,白虎引兮直上天。受长命,寿万年。宜官秩,保子孙。”
“尚方作竟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敖四海,寿如金石为国保。”有的铭文最后两句是“徘徊神山采其草,寿敝金石西王母”。
“角王巨虚日有熹,昭此明竞成快意,上有龙虎四时置,长保二亲乐无事,子孙顺息家富炽,与天无极受大福。”有的则是:“角王巨虚辟不详,仓龙白虎神而明,赤鸟玄武之阴阳,国实受福家富昌,长宜子孙乐未央。”
“尚方作竟大毋伤,左龙右虎辟不羊,朱鸟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富昌。”
在汉代,民间流传的升仙故事太多了,人们也真的相信只要恒心修炼,升仙的路是随时可以走通的。并且看起来还不算太艰难,吃点玉屑(可能还要拌上雪或其他东西)或者枣,就有可能成功,当然要是在名山遇到仙人赐以神草、神枣那就太棒了。至于鬼邪之类,也并不是没有克星,人们在镜背刻上这些能够驱除鬼邪的神物图纹,铭记上它们无比广大的神通,估计邪恶是不敢随意侵犯。
隋唐时的人仙观比汉人进步,他们不相信人真的能够升仙,所以观念就更现实一些,升仙铭文在铜镜上消失了。即使驱鬼,也不似汉人那么郑重其事,所以驱鬼词句只是在铭文的颂扬铜镜质量的句子中,偶尔提上一两句便算完事,例如:
“阿房照胆,仁寿悬宫。菱藏影内,月挂壶中。看形必写,望里如空。山魅敢出,冰质堑工。聊书玉篆,永镂青铜。”
“鉴若止水,皎如秋月。清辉内容,菱花外发。洞照心胆,屏除妖孽。永世做珍,服之无沐。”
“透光宝镜,仙传炼成。八卦阳生,欺邪主正。”
“长庚之英,白虎之精。阴阳相资,山川效灵。宪天之则,法地之灵,分列八卦,顺孝五行。百灵无以逃其状,万物不能遁其形,得而宝之,福禄来成。”
到了宋元明清时期,驱鬼镇邪类铭文就更少了,但也不是没有,例如“水银呈阴精,百炼得为镜。八卦寿象备,卫神永保命”铭文,有人认为这是唐末铭文,我们则认为清代的可能性更大,或许系清代借用唐的词句。
铜镜上的爱情相思铭文
美好的爱情是一切艺术的永恒主题,即使在铜镜这方寸之地上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只是表现在铭文上,由于时代的不同,人们的社会生活与风俗习惯不同,所以用词和表达的意义便也有了差别。
汉代镜铭,相思内容的占很大比重。如此强调相思之情,已远远超出了男女思恋之情的范围,而是体现了更加深刻的社会内容,起码说明了分别是当时亲人们之间经常发生的事情。这一内容的铭文数量虽多,但格式却不外乎有几种,例如最常见的:
“常宝贵,乐未央,长相思,毋相忘。”
“常长未央,幸毋相忘。”
“愿长相思。”
“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侍前稀。”
“昔同起,予志悲,道路远,侍前稀。”
“君有行,妾有尤,行有日,反毋期,愿君强饭多勉这,□天大息常相思,毋久(文未完)。”
这些铭文祝愿中带着叹息,简直一曲夫妻生离死别的悲歌,深刻反映了当时劳动人民被迫离家服役的痛苦。战国时纷争不息,人民备受妻离子散之苦;秦统一后大兴土木,骊山墓及长城的修筑使几十万人流血流汗甚至搭进了生命;蒙恬北击匈奴暴兵露师十几年,死亡者不计其数;南并百越的战争长达七八年,服兵役及徭、役有数以万计。难怪当时有这样的歌谣;“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柱!”至于秦末大乱,毁室灭家者更不必细说。虽然西汉初期采取了“予民休息”的政策,但内忧外患又何曾停歇。镜铭上的“君行幸,予志悲”正是因为“行有日,反毋期”啊!待到秋风起时,心中离愁又怎能排遣(铭文“君行卒,予志悲,秋风起,侍前稀”)。这些铭文不仅使人想起一些汉代乐府民歌:“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反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出,雉从梁上飞。中庭出旅谷,井上生孤葵。舂谷持做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向东望,泪落沾金衣。”(《十五从军行》)“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人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古歌》)这些诗歌不正是在给相思铭文作注释吗?
与相思铭文可以类比的还有另一类铭文,如“青羊做竟四夷服,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覆,风雨时节五谷熟,传告后世得天福。”表达了人们对安宁生活的向往,反映了当时社会斗争的悲惨现实。铜镜铭文中的“胡”指北方和西方少数民族,“虏”则是对他们的蔑称。秦汉以来与西方和北方的少数民族一直呈战争状态。匈奴的威胁直到班超控制西域之后才见缓和。而在这时,居住在青海和甘肃南部、四川北部的羌族,又强烈反抗汉朝强征羌人伐西域,先后举行了三次武装起义,第一次从公元107年开始,南边进入益州,东边进入三辅、三河,威胁洛阳,战争进行了十二年;第二次战争从公元136年开始,主要在关中进行,到144年才被镇压下去;第三次发生于159年,在陇西一带又征伐了几十年,直至黄巾起义时还没平息。人民渴望安宁,所以镜铭上才充斥着“四夷灭天下服”的句子,由此我们更进一步认识到,汉镜的相思铭,不仅没有对男女恋情的赞美,反而是一曲曲实实在在的悲歌。
铜镜上的相思铭文,只有到了唐代,才真正把男女之间真挚的思恋之情刻画得淋淳尽致,并且对诗词、典故的选择特别精心,使人读来如篇篇珠玑,赏心悦目,例如:
“赏得秦王镜,判不惜千金,非关欲照胆,特是自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