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期待浓厚的黑夜,它能够遮掩罪恶,柔化悲伤。
坐在回建州的大巴上,路林禁不住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呻吟。看到莫清在夕阳中消失的那一秒,他再一次头痛欲裂。
水沉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的搂着。温润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少年的太阳穴。她护他很紧,像是害怕大巴不时的摇晃震动,会强化他的痛处。
“傻瓜,头痛地这么厉害也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逞强自己忍着呢?”水沉柔柔地念道。
“嗯......”少年抱歉地笑笑,软弱无力。对不起水沉,我好难过,真的没有力气回答了。
“知道啦,我不问你了,乖,睡觉吧。”
路林轻轻蹭了蹭水沉的衣服,算是回答。他安然闭上眼睛,却没有意识到,水沉静默的目光直直走到远方,形容复杂。
“我真的没有关系,直接回家就好啦!”下来大巴,路林的头已经不再那么痛了。
水沉不听他抱怨,直接把路林塞到出租车里。
“市脑科医院。”
建州市脑科医院全国闻名,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优秀脑科医生。许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无数生命的奇迹曾在这里上演。
路林是第一次来。即使以前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需要他来看望病人。他也会百般推脱,找尽借口。对于医院路林有一种莫名的抵触。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脑科医院环境很好,整栋建筑被笼罩在苍茫的绿色之中。偶尔有房子的白屋顶露出来,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也显得温馨可爱。或许是因为人本就生于自然,路林在一片苍茫中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本初与归宿。
医院里人很少,路林才想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医生早就下班了。
“你一定要来的,现在怎么办?”路林看着水沉倔强的脸,一脸无奈地摊开两只手,表示没有见到医生问题不出在他身上。
“去看急诊。”水沉语气坚定的很。倒弄得路林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必要吧,我这个样子已经近两年了。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路林无奈地抱怨。
水沉不理他,拉着路林大步向急诊室走去。
“您好!”听到“请进”的声音,两个人推门进去。是一个很年轻很帅气的医生,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你好。”
“请问病人是哪位?”
“是他。”水沉把路林推到前边,抢着回答,“他刚才头痛得很厉害。”
“嗯,请坐吧。”医生帮路林拉过来一把椅子。“家属请到外面等候。”
家属?!这个词着实吓了路林一跳,在别人眼里我们很亲近吗?
“我不要。”水沉说着就挨着路林坐下,用胳膊垫着趴在桌子上,很坚定的样子。
医生看着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孩有些出神,“也好。我们开始吧。”
路林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忸怩不安。他对医生的强烈不信任与对医院的不自觉排斥根深蒂固,天性使然。
医生却没有在意路林的不适,接着说:“这种情况多久了?”
“大概两年了吧。”路林不确定。
“两年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造成脑部创伤或对你的精神造成刺激?”
“两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住院很长时间。”
“什么病?”
“三度烧伤。”
路林听到医生和水沉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冲他们安慰得笑了笑。
“烧伤原因?”
“家里的液化气爆炸。”
“其间会不会伤及头部?”
“应该不会吧...”路林又是不确定。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会头痛加剧,还是头痛发作时间是任意性的?”
“一般是在我特别难过的时候,会头痛地揪心。”
“你说一般?”
“嗯,今天很特殊。我其实听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痛。”路林下意识地望着水沉。
医生不再提问,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像是要把这两个人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话:“先做一下检查吧。”
随后路林就被一堆机器收拾了一通,傻傻的得像一个人偶。路林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结果出来后,我会给你们发邮件。给我一个邮箱地址,好吗?”
“嗯...”路林正要写邮箱,笔不容商量地被水沉抢了过去。她看也不看路林,直视医生,冷冷地说:“用我的,谢谢。”
医生有些尴尬。“这样也可以,不过,病人自己的邮箱一定要写的。”
“哦。”水沉写完自己的,又不情愿在下一行写上了路林的邮箱。
“这样,你们可以先离开了。”医生说。
夜已经很深了。繁复的华灯只留下一枚,很孤单地在冷风中挣扎。它晃晃悠悠,似乎想要保留最后的光明与希望。公交和地铁都已经停运,出租车也少得很。一对璧人并肩走在寂寥昏暗的大街上,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两道微光,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在这个维度较高的地区,即使已是暮春时节,昼夜温差依旧很大。凛冽的寒风沽沽灌入水沉的薄衬衣里,女孩儿不禁瑟瑟发抖,她是个怕冷的人。路林把外套脱下来体贴地披在水沉肩上,自然而不着痕迹。“你还是很怕冷啊...”路林想起尹离说过,心冷的人如果身体也不温暖,大概会冰封吧...
水沉却像是没有听到,水沉盯着天空,默默念道,“虽然没有月亮,几株梧桐的秃枝,骨鲠地清晰。”
“你在想什么?”路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今夜没有星也没有月。
“这是《围城》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水沉解释道,“从此我爱上了漆黑的夜。因为即使看不到星月,可它们依然在那里,你什么都不会损失。但如果我们拥有更加浓厚的夜,就能更好地遮掩罪恶,柔化悲伤。仿佛世界就又成了安详平静的孩子。”
“是吗?”路林小心地不去打破这份静谧。
“你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我会很难过......”
“没必要。”路林喃喃自语。水沉,我还是习惯于自己的是自己承担。就像你拒绝不了黑暗,我也扼杀不了孤独。这是我们的宿命。
“我都快忘记自己的样子了......”黑夜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
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把目光转向夜空,真的如同一匹黑布。他们一时无话,只能默默的思念着什么。
“水沉,记忆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随意地一问,路林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碗忘川水煮的孟婆汤。”
路林目光扫向水沉的手镯,黑如点漆。便也不再问什么了,他明白。对水沉来说,失去了记忆,就进入了另一生,就是另一个人。而前世的一切,或许不重要吧。这样也好。只是,路林不知道,有一个人,除外。
夜晚依旧寒冷.造物主是什么意思呢?是为了制造肉体的难过以分担人心的痛苦,还是要让每一滴鲜血结冰,要彻骨寒冷......水沉轻轻唱歌,好像是站在海的彼岸,路林听她远远地念,“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风吹新叶,声响沙沙。路林莫名其妙地想起飞信的心情短语,现在自己会写什么呢......心情吗?没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