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泊帘障,喷薄飒扬,浮霄晨阳洒彩折耀,辉映漫天水虹。
眼前一黯,只见黑影遮日,凶扑落至,小果暗叫不好,急忙催度步诀,于半空中点水借力,身形一晃,瞬息间危危闪现出黑影笼罩之下。霎间,面前巨影贴面扫下,周身锋利黑鳞轻卷衣襟,绸锦如撕薄纸,应声破碎。
“鱼涟!“巨鳞”都这么大么!”小果心胆俱裂,嘶吼叫嚷道。
“寰域天秘史记载,“巨鳞”躯约百丈…”不远处,鱼涟浮空虚跨,悠然飘至小果身侧,伸臂将他搀扶住。
“没记错么!为何我怎么瞧都觉得面前这条至少也得三百丈!”小果怒吼一声,借此泄出些许积郁心底的寒栗与憋屈。
“我们面前这条说不定是万年异种呐,今日有幸得见,已然不枉此番折腾了…”鱼涟悠然言道,俯瞰着二人江底静俯深潜的巨大长影,感慨不已。
“你还说风凉话!要不你去刺上它一刺!然后看它怎么追着你打!”小果闻言愤愤难平,出言骂道。
昨夜里,马驹揽言包下禹峪一军之后,小果与鱼涟二人垂首装哑,斟酒品肴,似若无闻无感无欲动,一副事不关己样。
“咳,”马驹等了片刻,见二人依旧无动于衷,不由出言试探道,“小果、鱼涟二位小弟弟呐,我们是不是来商讨下四异分配的问题了呐~~~”
杯箸乍止,小果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说道,“白牙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家老爷子在刚才的“风传银羽”中警告我,教我莫要掺和此战,及早动身回羽苍山去。师命不可违啊…”
“我爹也是这意思…”待鱼涟淡然答了句后,二人遂又默然不语,继续自顾起吃喝。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昭南啊,那就结账吧。今夜我等逃窜出城…”马驹哀叹一声,望着白昭南,黯然说道。
望着马驹投来的挤眉弄眼,闻得“结账”二字上所加的重音,白昭南心中暗为两少年惜叹不已,又不得不配合着马驹说道,“恩…那就麻烦两位小兄弟结账吧,总共是八万六千两金。既然是熟人介绍,那就去掉零头,就算八万两金罢了…”
杯碎箸落,小果期期艾艾、语不成句地说道,“不…该是吾白牙…不该是我们…”
马驹似恍然间想起了什么,吆喝了一声,向白昭南说道,“瞧我这记性,老友呐,我那份就免了吧,他们的那份看在我的薄面上,能免的也就免了吧…”
“这好说。那就算作一万两吧…恩,一万两不够吉利…罢了,直接算作八千两,两位小兄弟看如何?”白昭南深思了片刻,终开口言道。
为两位少年的坎坷命运默哀片刻,白昭南遂又开口言道,“我见二位似乎未能随身携带这么多的金银,不过没关系,可以先赊欠着。只须过段时日,让二位门中长辈立张欠条作保,也无不可。”
“不是两位,是三位…”马驹在一旁好心地提点道,小胧闻言顿时梗塞,“白…白牙你说什么…”
“在外花天酒地,赊欠巨金,此事若被上头知晓了…”小果与鱼涟对望一眼,心中皆起寒意。马驹虽未能将开销全包,但看在它面上一下整整消去七万八千两金,总不能再去责它什么。至于债务,二人心中已然打定心思,绝不能让长辈知晓…
“咳,”小果尴尬地咳了声,支支吾吾地向白昭南问道,“白总管,这债务…能不能商量商量?”
白昭南瞥望马驹一眼,见它贼笑偷乐,撅嘴示意自己继续,无奈之下,只能顺着它的心意,开口言道,“这个…也不是不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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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结指印,臂挥掌中三尺青锋,登时白耀化虹,直没江底深处。须臾后,只闻吼声彻江而颤,波涌涟漪,水幕四溅,望着脚下那巨大长影愈化愈大,小果不禁哀叹一声,苦眉不展,“那厮厚皮的很,怎么都砍刺不死,这教人如何应付…”
话音刚落,便见“巨鳞”冲天跃起,张着猩红裂嘴,向二人翻江怒咬窜来。
鱼涟见机不对,一把松开小果臂膀,青光乍烁,人形已位于十丈之外。小果心底暗骂数声,连忙匆促间稳住下坠落势,化芒疾跃,堪堪躲过“巨鳞”的血口咬杀。臂上忽然一紧,转首望去,只见鱼涟已然立于身侧,带着自己悬浮虚空,怡然自得。
“你莫要怪我,此符箓能托住你我二人停空不落,已然不错了。”瞧出小果心思,鱼涟温和说道,“况且,我们可不是为宰“巨鳞”而来的,只须拖延住它片刻,待莫痕水军将小喽啰料理完,我们便好功成身退。”
闻言如此,小果面色稍有好转,望向底下那潜伏不出、伺机而待的“巨鳞”凶兽,又不禁苦恼万分,“你倒说说,为何“川竭”一族中会出此种怪物。”将七分心思留于江底异兽,鱼涟娓娓而道,“此乃“川竭”一族中真正的水中霸王,“巨鳞”。千万年来,只因种人水军之不堪一击,令它只是终年徘徊于战场边缘江底,传渡波韵,操控那些低智水蛇为战,坐观其成,故而不为常人所知。此番莫痕水师获利大胜,若惹得它亲自出马,只怕负败在所难免…”
“哼!小子知道的不少!”粗重嗓音忽然响彻耳畔,二人顿时骇然惊疑。江面黑影缓慢掠起,虽无先前横冲直撞之势,二人却只觉压力徒增,登时冷汗涔涔,脊背湿淋一片。
“巨鳞”浮探出江,只见其头颅偌大似舰,赤目如月,寒光四射,若视猎物般地盯望二人,张开血红大嘴,嗤然狂笑,震得小果、鱼涟耳膜风鼓欲裂,身形险些不稳…
“你…你能听到江上的动静?”宁定心神,小果心中只觉不妙,强作镇定地向身前巨兽高声问道。
“废话!老子不但能听的到,还看的一清二楚!”巨鳞粗声咆哮,其言语令二人心神俱碎。
“那你先前为何…”鱼涟蹙眉不展,暗自紧攫小果肩臂,寓意见机而逃,开口询道。
“呸!老子陪你俩玩了几把!莫非还真当老子是无头苍蝇,被你们逗得乱窜乱跳?真是那样,老子哪还有命活到今天!”粗声恶语,巨鳞倏然凶目一狞,寒光直射小果,“小子,你剑诀使得还不错啊!竟能搔得老子觉痒痒!”
气势磅礴,腥风扑面,小果浑身冷彻如冰,眼前庞然凶兽仿佛于眨眼间便迥异于前。先前仍呆楞蛮横黑鳞巨蛇,转眼竟化作此时通灵智兽,甚至懂得出言调侃戏弄自己…
二人目眺着跨江如履平地、肢爪壮如巨桅的披鳞古兽,只觉心头颤栗不止,忆想起先前鲁莽之举动,万般地追悔莫及。二人原以为逸闻中的“巨鳞”,与寻常“川竭”族裔无甚多异别,仅是灵智稍开、体型庞大。正是这般作想,二人方敢安心攀江临水,与其纠缠搏斗。眼下,却见其何止稍开灵智,简直像个成了精的万年老怪。
小果几番所施剑诀,分明未能损透其坚鳞一寸,那“巨鳞”却佯装负伤恼怒,又假似无法矗立江面,潜江窥伺,装出一整副不懂浮江攻袭的盲傻模样,诱得二人自仗所谓的凌空优势,虚耗灵流;跃窜而袭之际,仅以腥口咬攻,不见挥用长臂利爪,令二人认为其只是一蛇躯巨兽,此时想来,其先前必是双臂陷贴入躯,以免两人一下就玩完,少了许多乐趣;每每冲天骇然之攻势,二人却总可偏之毫厘得闪躲开来;外加此时浑身所附的凌厉迫空之压抑气息,无一不证其狂妄厥词,绝非虚言…
“前辈可名为“商赤”…”翩然落于江面之上,焚化一箓,登时足下江面凝冰成地,臂探出小果体内灵流源源复生后,鱼涟思忖片刻,倏然开口言道。
“喔,难道老子的名号也被你那秘史所录?”商赤血眼微阖,倏然冷哼一声,“柯柄星是你何人!”
耳膜欲裂,鱼涟昂首仰望、涩声苦笑,答道“是我的祖父…”
“原来你是那小子的嫡亲血脉!”商赤腔腹震颤,闷吐怪音,鼓风嘶吼道,“柄星小子近年活得可好?”
“家祖已于前年鹤驾仙逝…”脑海中忆现榻上那枯瘦老人的身影,鱼涟只觉胸口一阵悲恸,默然了半晌,方开口答道。
言语刚毕,二人忽觉心神一松,那悬凝周身的逼人气势竟瞬息间消散无影。抬首眺望,竟见商赤竟乍显漠然失落,凌厉凶拔之气息尽归空无,曲颈仰空,一声长啸,哀吼破冲云霄,萧肃落寞。
“他为何会死…”商赤俯首垂颚,赤目凝锁鱼涟,沉声询道。
面色显苍,按捺下心头苦楚,鱼涟娓娓言道,“家祖在第七血劫中身负重创,虽经数十年精心调养,却依旧未能康愈…”顿了顿,鱼涟复又开口言道,“祖父在世之际,曾有过嘱咐,将来我入得“限”境之后,倘若在南玄江河水脉内,依然遇上令自己束手无策之辈,便询其是否名为“商赤”,或可幸免一难…”
“放眼南玄陆内,能纵横江涛、将“限”境之人玩弄鼓掌之人,除老子外,确无二家…”喟叹一声,商赤转首望向远处墨泊帆扬之处,双眸忽耀凶光,“罢了…故人离去,老子也再无甚心情继续陪小子们耍玩。既然你俩前来只为困我片刻,那倒不如省些力气,陪我驻留此处,好观这莫痕水军,如何覆灭一空…”
冰上二人闻言蹙眉不展,眺目望向那喝声昂然、占尽上风的密麻坚舰水师,不解商赤言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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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话…照我先前教你的去做就行了…”马驹缩作一团,躲入小胧胸前衣襟之内,压着嗓子吩咐道。
觉察到胸口的马驹开始簌簌抖动,小胧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昂首望见面前六大柱塔面上不耐之色渐盛,自知不能再作耽搁,只得心中一横,将着昨夜马驹教的一整套东西,演了出来。
“啊…”双手高举,昂首望日,强忍着刺目光耀,努力睁开着双眼,小胧弱弱地叫嚷道,“天空的星辰呐,赐予我力量吧…”随又双腿跨分,蹲俯下身子,双手撑地,形如猿蛙,高声嚷道,“啊…古老的兽神啊,赐予我勇气吧…”紧接着又立起身子,双手环抱胸前,再度高声嚷道,“啊…存于我体内先辈们的灵魂呐…请洗净我那污秽的心灵,让我迎来最真挚的善意吧…”
言罢,小胧倏然双臂伸张开来,敞胸挺腹,双腿一跃,深情地又嚷了一声,“啊!…”
双足落地,扬起一片尘土,小胧四肢大敞,勉力保持着身形不动,偷偷窥望向面前六大遮日人影,却因双目仍炫晕为复,瞧摸不清楚…
等了半晌,只闻鸦雀无声,倒是胸口的吾白牙抖索得更厉害了些…
“小…小胧呐,”马驹忽然悄声颤道,“一会儿,如果还…还没什么动静,你可得跑快点呐…”
转首环顾四周的平旷原野,目测比量六人的巨腿长脚之后,小胧心碎成灰…
“萨!”激昂之声倏然彻起耳畔,只见身前六人双手高举,昂首望天,虔诚地歌颂道,“夜空星辰,将赐吾神力…”反复歌颂三次之后,便又似小胧方才一般俯下身躯,只是将双腿分跨改为单膝跪地,复又颂道,“古荒兽神,分予吾勇气…”亦是经虔诚歌颂三次,方立起身子,双手相握,置于心胸前,高声念道,“唤召吾族先辈英灵,净却吾心神之秽物,以真挚善意迎接面前之人…”
“萨!”六人倏然高喝一声,齐举右足后,猛然蹬地,登时风石飞激,地陷土翻。小胧因身处周近,不禁震得双腿发软,人仰马翻。
此刻,却见一庞然大手挥来,将小胧托入柔厚掌心之内…
“孩子,你为何懂得“禹峪”族的至高崇礼?”凝望着面前参天巨人的灵动黑眸,小胧不由楞了神。狂风呼过,只见又有五张一般宏伟的面容凑入眸内,神色祥和温凝,沧桑朴实,却无一不显露着浓浓善意。
“我叫博。孩子,虽然之前离得远,令我未能完全听清你的祝言,却依稀能分辨出你所说的正是我族的崇礼真言。虽然行礼举止上仍缺善可…”将自己托于掌心的白须巨人温和微笑,用宏朗之声亲切说道,“但是…我们决定接受你真挚的祝言,成为你的朋友…”
“白…白牙…”闻言,小胧将吊在喉咙口的心又重新咽了下去,低声向胸前马驹说道,“似…似乎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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