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仰望苍穹上那晴云碧空,可见夏末媚阳已攀三竿,空气中微有燥热,荫于巨木繁绿之下的绸潇夕真二人,倏然同时哑止了口中的嬉笑攀谈,转眸凝望向城口处。身侧小果、鱼涟二人互相望了眼,心神皆为一震,两人寻目觅向那风尘朴立、千年不坍的笼雾墟城,徘徊许久之后,终见一点异色掠入眸中。
凝目而望,只见森然城口处,隐隐露出了一抹淡淡灰色,伴着轻轻晃动,逐渐清晰了起来,衣衫破旧的少年蹒跚而出,双手下垂交捂。一玉白娇小的马驹布偶,正无力瘫软地躺在其胸前布衣之上,毫无动弹,似是坠入了梦乡。
小胧带着怀中白牙,一步步艰辛地从城口踱了出来,抬首仰望云端明阳之芒,立觉刺眼炙目,不禁眯合眼帘,等至目中炫光逐渐淡逝,方缓缓重睁双眼,回顾四周。却见两道人影已然立于自己身旁两侧,小果伸出双臂,勾住小胧胳膊,助他分去部分负重后,朗声笑道,“我就说胧兄一定没事,你看,果然如此!”鱼涟接过小胧背后行囊,甩负于自己身后,温文说道,“能出来就好。”
眼见两人真挚友情流露,令小胧心头浮暖,此时忆想城中所发生的一切,深知在那最后关头,全然乃是于虎口处侥幸得以逃生,此时此地的重见天日,确然是那虚无缥缈的机缘所至。念至于此,心中顿时悲喜俱交,酸上鼻梁,双目开始莹润起来。
小胧涩声说道,“我…我还好…没事…没事了。”言毕,终忍不住痛哭起来,未经世事的少年初次出门离家,便莫名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确非纯良心性一时所能接受之事。
小果、鱼涟心中亦满是哀感,此次历练事宜两人均无权操管,仅由绸潇、夕真二人负责调配安排。对于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此次历练任务之中,两人心中皆不甚滋味,虽绸潇、夕真二人曾一再声明,必须借其人之血脉,方可入阁取物,必不可缺,亦嘱咐二人需好好守护其身边,保其周全。
可城中的强敌环伺,却使二人不得不离其身侧,疲于御敌,最终令小胧一人只身涉险。
二人相遇城外之后,方得知小胧并未被传出,心中皆焦急忧虑,欲再度入城寻觅之时,却为绸潇、夕真二人所止。等至此时,见小胧安然脱险,步出城外,两人心中终安定下来,急奔赶赴城口处,以为照应,眼见现下小胧泪声俱下,歉悔之意不由溢满心头。
鱼涟伸手探入衣怀之中,取出一丝锦方帕,转递于小胧,和声说道,“这是西圣沁琼斋门下子弟所织之物,有疗伤补匮之神效,胧兄请贴身收下,以备不时之用。”小果望见此景,面露讶色,唇角微翕,却终是未说出话来。
小胧听闻鱼涟所言,不禁渐敛抽泣,以手背抹去双颊泪痕之后,抬首出声询道“我…我真能收下么…”
“这是自然,还请胧兄贴身附带,如此效果方显善。”言毕,鱼涟已将方帕递入小胧手中,分明为不再要回之意。
小胧含泪颔首,开口谢道,“那…那我就收下了,这确实对我有用的很。”
向着鱼涟深深一躬礼之后,小胧双手伸攫,将方帕平放摊开,轻轻遮盖在胸口熟睡中的吾白牙身躯之上。
吾白牙于梦中哼哼几声,轻翻了个身,复又睡去,彷如不觉。
不远处,于层迭碧荫叠置光影映射下尽显娇美娉婷的绸潇、夕真二女,静静望着城口三人,许久不出一语。
等至望见那三人已逐向此处步来,夕真终轻叹一声,开口言道,“似乎,那死马把积蓄的那丁点灵流,全部一下都用完了。”
“怎么?莫非心疼他了?”绸潇含笑调侃说道,见夕真面容浮现微微不悦之色,立刻又开口扯说道,“你觉得,那事物取出来了不?”
“你又没瞎,这还用得着来问我么。”夕真嘟着嘴,目光再度瞥向小胧,略有失望地说道,“看来,取是取出来了,可这都已经开始摄血孕育了。诶,我们那两小鬼没什么希望啦…”
绸潇唇口微浮一笑,淡淡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机缘,事到如今,我们可真得要好好费心照顾下那小子啦,可再别让他出什么变故了。”
“知道啦。”夕真倚着绸潇的柔肩,娇气地答应道,“对了,你说呐,他们在顶阁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呆了那么久,还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这个问题,一会我们去问上一问,不就清楚了么?”绸潇轻轻呵出一气,吹拂着夕真额间青丝,促狭地逗弄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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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胧僵直不动,仰卧于晶锁地板之上,为防脸首、前胸处,逐渐积凝于体肤上金色之液,滴溅落于晶地,融孔穿洞。
半晌后,小胧终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抹过胸前金清所在处,欲观其是否已淤凝干结。一经摩挲,却倏然发现金液之下,竟毫无伤口裂痕。顿时,须臾前仍满布浑身的撕裂剧痛于顷刻间便全然消失不见,亦再无法感觉到体表继有金清渗出流动。
心中诧异讶然,小胧双手齐动,谨细抚过自己面庞后,再转至颈脖处,后又至胸口,竟发现浑身完肤依旧,绝无一寸破伤之处。可如此一来,先前金清为何以溢出体外。一双腥红血目忽地现于脑海之中,小胧心胆登为一塞,赤红血雾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渐渐忆想了出来。
“白牙!”心中跃出一名字,小胧猛地直起身来,却觉一阵眩晕,虽然身无创伤,但是大量失血确为不争事实,令此时的他万分虚弱。正欲左右顾盼,寻觅马驹如今何处之时,却忽觉腹部一沉,垂首望去,只见一光滑凸起的金色硕大枚卵附于自己腹部,近周之金清已然为之吸噬一空,净然一片。
小胧不禁皱眉,伸出双手,攫抱住枚卵,施力扯动起来,望能将其摘下。却发现枚卵竟已牢牢生根于自己腹部,血肉相连,连番扯动之下,非但未将其摘下,反而扭地自己腹部一阵痛楚。
“……”小胧突然想到一事,心中暗叫不妙,冷汗涔涔,一边默默祈告,一边微动双手,直至双掌平安离开了枚卵外壳,发觉未再度被吸附,终如释重负地叹吁出一口气,心中稍为安定。
“白牙,白牙!”暂将腹间枚卵置之不顾,小胧寻觅阁内周遭事物,终透过剔透之台,望见了瘫软于地的玉白布偶,连忙踉跄颠出几步,忍着强晕昏虚脱之感,颠簸至吾白牙身侧,屈下双膝,将柔若无骨的布偶搂抱起来,“白牙,白牙…”
连番叫唤下,玉白布偶终如扯线般动上了动,吾白牙乏力地抬起脑袋,眸中涣散无光,待望清面前之人是小胧之后,方无力地说道,“先什…什么都…别说了,将…金清…抹于异色…芒圈之央处,本…本王匮灵…过度…先去睡了…”前蹄微举,指向一方墙角后,玉白布偶顿似断了线般,全身一软,再不发出任何言语,唯残留下弱弱呼吸之声。
小胧将轻置吾白牙于地上,默然穿上散落于地的衣物后,方将吾白牙再度抱入怀中,一步一顿地朝着吾白牙先前所指之处,踱步移去。
经一番细心查找,小胧终发现了一层淡淡的金拓圆弧,随即便伸出一手,贴抹脸面粘润余湿之处后,将五指插嵌放入圆弧中央那五处凹陷所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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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聆听着小胧用断断续续的涩声,将城中所遇娓娓道来,绸潇、夕真心底讶郁与诧惊交杂缠乱,不识滋味。
二女未预想到,历来可谓毫无凶险之融晶取物举动,竟会在此次间,衍出如此之多的凶险异变。此番若非吾白牙强受匮灵后果,施度出“赤境梦魇”之诀,于赤血红雾境内,将小胧击成重伤,迫使小胧现世身躯为幻境所欺,产生共鸣,迫溢金清出体。否然,少年至轻亦需以缺失双臂为代价,方可脱身离去。
绸潇粉唇翕动,轻声喟叹之后,幽幽说道,“此番倒确实苦了你。”
夕真颔首,却又忽一娇笑,悦声说道,“虽然是苦了些,不过想来倒也无甚大损失。那贼马半死不活倒也无碍,至于胧小子期间所受惊吓,与那失血乏力之症么…”夕真从怀中探取出一葫瓷小瓶,玉指轻捻,攥摘下瓶口的红绸嵌塞后,缓缓横侧瓶身,滚滑出一颗凝紫圆丹来。刹那间,扑鼻异香便已四溢近内,小胧忍不住为那醍醐清香所引,深吸一口气息,脑海之中却立增了几分清明。
“什么东西!这么香!好吃么!”怀中马驹突然精神一作,翻身跃起,敏锐地来回甩动脑袋,四处张望起来,等至望见夕真掌中之物,顿时失声惊叫,“紫维凝纳!我的夕真好妹妹啊,着实太体贴我了!一知道白牙哥哥身子亏,便特地拿出这大补玩意来,真是让我感动得落泪涕下。
只是呢,当下白牙哥哥的身子还较为虚弱,还得麻烦夕真妹妹亲手来帮忙喂下,啊呜~~~”
赤雀们欢拥着吾白牙,一齐飞至虚空中相互玩耍嬉笑,显地万分亲切熟络。
绸潇鞠下身子,舒伸纤丽玉手,将方才遗落于地的方帕拾起后,对着小胧盈盈一笑道,“你呐,对白牙太宠了些。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还未深知熟识了他。目前对你来说呢,只需知道关于他的一点便好了,就是无论怎么折腾那马啊,他都死不了的呐。”
言毕,绸潇步至鱼涟身侧,递过手中方帕,嗔怪说道,“若我尚未糊涂的话,便记得这方帕乃是沁琼斋中那小姑娘赠于你的定情之物。前些年中,我曾见过她一次,心里很是喜欢。
此次历练过程中,不得借助他力,为此原由,你先前方将此帕暂寄于我处,平日里,我见你一向贴身随带,可知对此物甚为珍惜。只是为何刚才,却又轻易地转赠他人呢?”
鱼涟低首垂额,沉声答道,“涧儿必不会在意。”
绸潇面露戏谑之色,附于鱼涟耳畔,轻声说上了几句,只见鱼涟登时脸色苍白,遂又转赤,不觉间已将头首深垂至胸。
绸潇语罢,直起身后不禁一阵婕然呵笑,半响后转目复望小胧,开口言道,“接下来,让我与夕真俩人呐,好好看看“涅槃粹结”的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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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绸潇将小胧腹上那所谓的“涅槃粹结”,镀上一层凝黄玉璃之后,夕真指尖便凝出一丝白焰,让小胧仰躺于地,神情凝重地于玉璃之上着手铭刻起繁拓纹样。
绸潇坐于夕真身侧,目光含笑地凝注着不敢一丝动弹的小胧,口中娓娓说道,“现下,既然“涅槃粹结”已吸附于你身上,自行摄血孕化,那我俩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已用“琥珀金屏”护住了“涅槃粹结”,以保其周全。如此一来,就算你往后途中遇袭,亦可抵挡一阵。
一会儿,等至夕真将“催暮白鹊”之黥纹铭刻完,想来便万无一失了。记得,“涅槃粹结”未破壳的期间中,若有人欲加害于你,危难之际,可提及我等二人名号,或许可挡灾幸免。”
半个时辰过后,夕真终完成了璃上黥纹铭刻,将指尖的异色白焰轻晃熄灭,夕真探手将怀中的那葫瓷小瓶取出,翻倒出两颗丹药,服入口中,待休整了半晌后,方缓缓睁开双目,得意地娇嚷道,“我的“催暮白鹊”只可催动三次,记得谨慎使用,欲催动之时,只需注入丝许灵流即可。”
“可是,”小胧双颊赤红道,“我似乎无法汇催灵流。”
“你是不会,可那死马会啊,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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