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给你揉一揉,你先松手。”不知不觉间,穆宣昭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若是让王士春、章奎等他身边的亲兵听到,准得惊掉了眼珠子,他们随着他征战多年,可从未听过他这么和气柔软地说过话。
穆宣昭的手心虽然有着一层薄茧,但他手上温度很暖,动作又到位,用的力气也不大不小,正正好合适,揉在林燕染的额头上,舒服极了,原本突突直跳,又痛又酸的额头,疼痛渐消,重新轻快起来。林燕染不由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苍白也褪去了几分,多了几丝红润,穆宣昭看得翘起了嘴唇。
闭着眼享受额头按摩的林燕染,在穆宣昭突然停了下来的时候,脸颊鼓了鼓,仍然闭着眼睛,转了转脸颊,努力蹭一蹭他的手掌,催促他继续。
林燕染羞恼不已,挥起拳头,在他胸膛上捶了好几下,她手嫩力弱,虽是咬着牙齿发狠,在穆宣昭看来,不过像是挠痒痒一般,与其说是捶打,倒不如说是调 情,便高高挑着眉毛,放任她的任性。
打了几下,林燕染见他浑不在意,而她的手反而被硌得疼,不由泄了气,放下了拳头,撑起身子扑到了枕头上,不声不响,闷闷地发呆。
穆宣昭心情很好,以为她一时害羞,面上下不来,便不再闹她,只手里握着她因发髻松散而散落下来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出各种形状,发丝又软又滑,握在手中触感很好,比之上好的丝绸好不逊色。
穆宣昭恍然忆起,不知从何处看来的话语,都说头发软的女人心也软,而再看到林燕染瘦削到能够清晰看到肩胛骨的身影,心里一紧,知道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往日里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可爱了几分,竟给她寻了理由,都是这个世道不好,她又孤身无依,才不得不出手狠辣,这么一想,心头因她谋算的芥蒂便消了大半。
手掌怜爱地放在她背脊上,想着要好好地哄一哄她,却发现手掌下背部的起伏不像是正常的呼吸,穆宣昭凝神听了她的呼吸,清晰地听到了其中细微的哽咽,脸上的融融暖笑,不由凝在了脸上,散了温度。
拢起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穆宣昭伸指压下软枕,强势地抚上她的脸颊,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湿冷,脸上便变了色,强硬地握着她的肩头,想要将她从枕上扶起,然后,遇到了林燕染的抵抗,她的手掌胡乱地挥舞,落在他的手上、腕上。这点力度对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毫无用处,一点都阻拦不了他的动作,只是,瞧着林燕染手掌瞬间发红,他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了手。
“你这是怎么了,以后我会护着你的。”穆宣昭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林燕染为什么突然又哭了,他的性子一向不好,耐心更是不多,他自认为对林燕染已经足够纵容,对其他人,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忍耐,若是换了别人,他早撩开了手,但是,眼下这人是他看中的,话里便带上了几分无奈与叹息。
默默掉眼泪的林燕染,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之前在绑匪手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为什么在此刻穆宣昭温柔的对待她的时候,突然便想着发下小脾气,在他调笑的时候,突然便觉得心里酸酸的,泪腺也变得极为发达,一瞬间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只想着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让他呵哄。
“我这是矫情吗?还是因为发现对他的感情再也无法无视的不甘心。”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却发现一团乱麻,扯不清楚,唯一有一点清楚的便是,此时此刻,在她脑海里穆宣昭的身影无比清晰,他的眉眼,他的神态,再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极为强势霸道地出现在她眼前,躲也躲不掉,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越发的难过,甚至带着点微微的惶恐。
再听到穆宣昭说他要护着她时,林燕染眨了下盈满泪珠的睫毛,睁开朦胧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枕头,翻转过身子望着他,“绑架我们母子的人是崔三,就是和你一道鞭打过我的那个崔三,她想要我的命。”
说着的时候,林燕染拼命止住不停滑落的眼泪,努力让眼前清明起来,她想要看清穆宣昭的表情,哪怕是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神态,她都要印在眼中,这个问题对她至关重要。
不管崔三身后的崔威多么权势隆重,如今,她都是她林燕染的敌人,这些天来,她时时提着心,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而且她的儿子林安谨还发了高烧,这一切的债,她都会向崔三连本带利息地讨要回来。
原本她是想着自己动手,并没有想着让穆宣昭出手的,因为在见识过崔三对穆宣昭的情意,以及崔威在冀州的影响,她不认为穆宣昭会为了她与崔家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但是,此时,她就是要问出这个答案,她想要听一听他的回答,她想要看一看在穆宣昭心里,她究竟有多少重量。
穆宣昭何等敏锐,林燕染的神态他都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眼眸沉了几分,手里绕着她的头发,开口道:“你让谢家的人传信过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是崔家,这些年崔威在冀州一家独霸,将崔明菱宠坏了,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次一定会给她个教训,给你一个交代。”
心里一沉,在这种时候,原本昏沉的头脑却快速运转了起来,委屈的泪珠也收了起来,面上反而带上了一层面具似的笑容,林燕染听明白了,穆宣昭的所谓给崔明菱一个教训,与她所想要的反击绝不相同,她要崔明菱承担绑架杀人的罪责,而他的教训应该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教训,这两者差远了。
“是吗?要怎么教训她。”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睫毛,穆宣昭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倔强。
“这你就放心吧,凡是参与到此事的崔府的奴才,一个都跑不了。”
“嗯,谢谢你。”
肩膀垮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只是眼睛遮挡在浓密的睫毛下,让穆宣昭看不清。
“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你要相信我。”
说着,伸手撩开散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而与此同时,林燕染侧转了脸,面颊转向了里间,这个抗拒的动作太过明显,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不复之前的旖旎,反而有些难言的尴尬。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林燕染背对着他,宽大的衣裳掩不住瘦削的肩膀,更掩不住她渐渐转冷的心,但是,此时她眼睛里却再没有一滴眼泪,她知道她的倔脾气又犯了。
当初她的闺蜜就骂过她,说她年龄不小了,心态却还十足的幼稚,在面对至亲至爱之人时,往往求全责备,连一点的瑕疵都不能容忍,以致年龄不小了,每段感情都是无疾而终。被闺蜜骂过之后,林燕染也反省了很久,都做好了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准备时,却来到了这里。
现在她也知道穆宣昭所说的对崔三的教训是最合理的,在他们这些手握大权的人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即便与杨致卿有些瓜葛,也不足以与冀州节度使崔威抗衡,又怎么敢让崔威的掌上明珠崔明菱杀人偿命?她又想着穆宣昭的立场,他虽然是楚王帐下大将,在北地名声赫赫,但是,在冀州仍要给崔威留下面子,况且她又算他的什么人呢,如何能让他与崔威翻脸,这些东西她都知道。
可是,现实归现实,林燕染难过的想到,听到穆宣昭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她还是意难平,毕竟她真的动了心,她想要穆宣昭的全心全意。这种时候,她不愿意贤良大方的表示她很好,一切以他的大局为重,她想要知道她是最重要的,只是,这种奢望怕是又一次的落空了。
“你转过身来,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出来,不要和我赌气。”
想通了之后,心凉了一片,听到穆宣昭的话,她张开嘴唇要回答的时候,一股冷风要灌进了喉咙里,一下子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到她觉得要将肺叶咳出,喉咙里一片血腥味儿。
穆宣昭慌忙拍打她的背,想要止住她这场可怕的大咳。
“水……”
喉间一股股腥甜的血沫味儿,让林燕染难受坏了,更让她痛苦的是这股血味儿,她还吐不出来,只能强咽下去,然后带动着饱受摧残的胃部一阵阵翻涌,接着火烧火燎的痛。
穆宣昭踢翻了挡道的凳子,从桌子上翻找到茶杯,倒了一杯之后却发现水壶里的开水都凉了。林燕染瞅着他大步走了出去,被喉间血味儿呛得难受,哪里还等得及,哑着嗓子,微弱弱的喊道:“给我水,快点啊……”。
穆宣昭顿住脚步,看着她竟然用手肘撑着想要起身,心里大急,顾不得水还是凉的,忙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端着茶杯给她喂水。一杯冷水咽下去,才冲去了喉间的血味儿,这阵剧烈的咳嗽也缓了下来,只剩下一点点的小声呛咳,以及胃部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