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是故意在讨好我们,船刚转过北角,风就变成了西风,大船轻轻松松地进了北汊,因为没有锚,我们得等潮水涨起来再靠岸。
时间很难熬,汉兹教我如何调转船头向风行驶,经过多次试验,终于成功。
然后,我们静静地坐了下来,又吃了一顿,汉兹看起来很不快,他说:“船长,把奥布莱恩扔到海里去吧。”
“我没那么大的劲,我也不愿意干这事。依我看,就让他在那儿呆着吧,我看挺好。”我答道。
“我觉得老让他在船上,不太吉利。这倒霉的‘伊斯班约拉号爷,船上死了太多人了,自咱们离开布里斯托尔以来,多少倒霉的水手送了命,就说这个奥布莱恩,他不也死了吗?你是个有学问的孩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怎样?有来世吗?”
“汉兹先生,你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肉体,但杀不死他的灵魂,奥布莱恩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许正盯着我们看呢。”
“照你这么说,杀人纯粹是浪费时间了?得了,灵魂成不了什么气候,怕个啥,我跟鬼打过交道,你去舱里,给我拿一瓶,他妈的,什么来着,哦,对对对,葡萄酒,这混蛋白兰地的劲太大了,我的脑袋受不了。”
他的健忘好像很没道理,我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想支我走开,他想干什么呢?
他时而望天,时而看地,心慌意乱,肯定没好事!
我尽量不露声色:“葡萄酒,要红的还是白的?”
“随便,朋友。能喝就行。”
“那就红葡萄酒吧,汉兹先生,我可能得找一会呢。”
我下到舱里,故意弄得叮当乱响,然后,我脱了鞋,悄悄地爬上了水手舱的梯子,伸出头去,窥视着他。
只见他用双手和双膝在甲板上爬着,显然没爬一步,他的腿都很疼,他竭力压抑着呻吟声。就是这样,他爬得也很快,他从一堆绳子里摸出了一把长长的小刀,确切的说是一把短剑,上面沾满了血迹。
他迅速地把刀子藏在了怀里,然后又快速爬回到刚才的位置。
他能爬行,还有武器,看来是要对我下手了。
杀了我之后,他怎么办?从北汊爬过海岛回到沼泽地中的营地去呢,还是想开炮通知他的同党来救他呢?这我就很难说了。
各怀鬼胎,但我们倒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想把“伊斯班约拉号”安全地停泊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我想,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他还不会对我动手。
我想着,迅速跑回舱里,穿上鞋,随手拿了一瓶酒,回到了甲板上。
汉兹还像刚才那样躺着,像是更虚弱了。
不过,我一过去,他还是敏捷地接过了酒瓶,说了句:“好运不断!”
随后,一扬脖,喝了个痛快。
接着,他躺下来,取出一条烟叶,要我切下一小块。
“你给我切吧,我没刀子,有刀子也没劲,这也许是我嚼的最后一块烟了,我快不行了!”
“好吧,我给你切,如果我是你,觉得自己不行了,那一定会跪下来做祷告,那才像个基督徒。”
“什么?我有什么可忏悔的?”
“是吗?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人死后灵魂不灭吗?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这旁边就是刚刚被你杀死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该请求上帝饶恕你。”
我想到他怀揣钢刀,随时准备杀我,所以说的很是严肃。他也严肃地回答:
“30年了,我一直航海,好的、赖的、走运的、背运的、风平浪静和大风大浪、缺粮食、拼刀子,什么没见识过。我老实对你讲,我从来就没见过好人有好报。我认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死人不咬活人,这就是我的看法。好了,别扯淡了,潮水已经涨起来了,听我的指挥,船长先生,咱们会顺利上岸的。”其实,最多不过两英里,我们就能靠上岸,可就是这两英里,没点高明的驾驶技术,是很难靠上去的,因为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汊路。汉兹领航,我驾船,前进还算顺利。
船头方向,我们看到了一艘船的残骸。
这艘巨大的三桅船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海藻,灌木长在甲板上,鲜花盛开,真是一番奇景。
“啊,我们好像进了公园,花儿太漂亮了!”汉兹感叹。
是很漂亮,可是还有个问题,我问他院“但是一旦上了岸,我们怎么才能再把船开出去呢?
“很简单,等着涨潮就行了。”
等了一会又发号施令院“向右一点,对,稳住,再向右,照直走。”
我按他的指令聚精会神地驾着船,突然他大叫一声院“注意,转舵向风。”
我使劲转舵,大船来了个急转弯,直冲向长有矮树的低岸。也许是我的精力太集中了,在这关键时刻,反而忘了那个怀揣利刃的敌人;也许是我听到了吱嘎吱嘎声,或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他移动的影子,再不就是出于一种猫似的本能曰但是,总之我相信,当我回头望去,汉兹已握着那把短剑快到我眼前了。
他像蛮牛一般吼叫着朝我扑来,我一声尖叫,手里的船柄撒了手,这一下可救了我的命,因为船柄正打在他胸脯上。
接着,我一扭身,躲开刚才被他逼进的角落,迅速地掏出手枪。
这时他正第二次向我扑来,我镇定地扣动了扳机。
可糟糕的是,枪没响,海水打湿了枪。
汉兹的动作极快,很难相信他是一个负了伤的人。我没有时间再掏出另一支枪了,而且很有可能也不响,我不能一味地后退,我得跟他周旋,否则那把尖刀也许就是我一生中尝到的最后的滋味了。
我抱住了主桅,死死地盯着他。他看我改变了逃跑的计划,也站住了,有一会儿时间他假装要从这边或那边围过来抓住我。我就相应地忽而向左闪,忽而向右闪。这种游戏我小的时候经常玩,可没想到今天在玩,竟是生命般的赌注!
我想我不会输给一个受了伤的老家伙,当然,要怎样逃生,我还是没主意。
突然,“伊斯班约拉号”冲上了海滩,船身一斜,船底搁浅到了沙滩上,大船整个向左歪了下去。
这样,我们俩都倒了下去,和那个死人一起滚向排水孔。我和汉兹挨得极近,我的头碰到了他的脚,差点撞掉我几颗门牙。
他和那个尸体纠缠到了一起,我趁机飞身一跃,爬上了后桅支索的软梯,飞快地向上爬去。
要是我的动作再慢一点,肯定完蛋。汉兹的尖刀在我脚下不到半英尺的地方刷地一闪,剌空了。
汉兹仰着头站在那,惊呆沮丧得像一具蜡像。
我脑袋一转,开始给两支手枪飞快地上子弹,汉兹大吃一惊。
他吃力地向上爬着,嘴里叼着尖刀。
我两手执枪,俯视着他:
“汉兹先生,你再动一下,我马上让你脑袋开花,你说过,死人不咬活人。”
他立刻停住了,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动着。
看着他无语的表情,我乐了!
他咽了口唾沫,取下了嘴里的刀子,开口说:
“吉姆,我们做个君子协定吧!你和我,半斤对八两,要不是大船突然歪了一下,我早干掉你了,谁叫我运气背呢,看来我不得不服了。一个老水手败在你这样一个刚上船的毛孩子面前,真让人心里不好受,吉姆。”
我微微一笑,心里很是得意,正得意时,他突然向后一挥手,尖刀闪着寒光飞了过来,我猛地一震,一只肩膀竟被钉在了桅杆上。
而就在这剧痛到来的一瞬,我手里的两支枪同时响了。
也许是下意识的动作,我扣动了扳机,接着,枪就掉了下去。
但是,掉下去的不只是我那两支手枪,随着一声从喉咙中卡出的叫喊,汉兹松开了抓住软梯的手,一头栽进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