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盗到来的那一个寒冷的冬天,发生了一件事情,使我们终于摆脱了老船长袁但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烦恼。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长久地下着严霜袁刮着暴风。一看便知,我可怜的父亲没有多少希望再看到春天了。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和母亲挑起了经营旅店的担子,忙个不停,再也无心留意那个令人不快的客人了。
正月里的一个早晨,寒风凛冽袁滴水成冰,太阳刚露出海面,老船长就挂着弯刀、夹着他的望远镜走向了海边。
他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大团大团的寒气走到大岩石后面去了,好像还在生着李甫西大夫的气。
我在楼下准备早餐的时候,推门进来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左手好像也少了两根指头,他不像水手,身上却有几分海员的味道。
我问他想来点什么,他说一杯朗姆酒,我心里一动。
就在我转身去拿酒时袁他又把我叫住。
“来来袁孩子,过来!”他的目光从桌子上的早餐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袁“这是为我朋友比尔准备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比尔是谁,早餐是为一个老船长准备的。
“嗯,这就对了,比尔就是船长袁他左腮上有一道疤痕袁还很爱喝酒,喝醉了丑态百出是吧?”
看我有些迟疑袁他又问:“那么我问你袁他住在这里吧?”
我忘了老家伙的吩咐,说:“他出去散步了。”
“哦?他往哪边走了?”那人追问。
我指了指那块庞大的岩石。
他眉飞色舞地说:“过会儿我的朋友一定会像见到酒一样高兴的。”接着他在门口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外面袁像猫在等耗子。我要是出去,他就会凶狠地大声骂我回去袁真的好像老船长。
只要我一回来袁他就又恢复了常态,半是巴结、半是讽诮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孩子,而他特别喜欢我。
“我的儿子和你一样大,他是我最大的骄傲,男孩子最好的品质就是严守纪律,日后你跟着比尔出海袁他就绝不会一件事吩咐两遍。”
正在这时,他看到老船长从海边回来了。
“瞧瞧袁果然是他,哦,上帝保佑,这个臭老头。”他高兴地说:“快,孩子,咱们躲起来给他个出其不意。”接着他拉着我躲到了旅店的后面。
那时的我很有恐惧感袁我发现陌生人也很害怕,并且随着船长的越来越近也变得愈强烈。
他擦了擦短刀的柄,又活动了一下鞘里的刀身,在我们等待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咽口水,就好像我们通常说的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似的。
终于,船长大步走进来,砰地一声关掉他身后的门,什么也不看,径直穿过房间袁向给他预备好的早餐走过去。
“比尔!”冶陌生人喊道,用那种在我看来是竭力为自己壮胆的声调。
老船长猛地转过身来袁瞪着来人,脸色变得铁青袁鼻子上的一点褐色也消失了,像见了鬼一般。
我看着老船长刹那间苍老虚脱的脸袁有了一丝愧疚。
“啊,比尔,还认得我吗?咱们可是一个船上的老伙计。”陌生人也很紧张袁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老船长愣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词来:
“黑狗!”
“没错袁就是我袁来看望住在这里的老朋友来了。”来人有些得意。
“自从我失去了两根指头后袁很长时间了,咱们似乎都经历了很多事,对吧?”他边说边举起了他残废的手。
“好吧袁既然你找到了我,你想怎么办?”老船长问道。
“呵呵袁你还是老样子袁我得让这个可爱的孩子上杯朗姆酒袁我的嗜好也是爱喝酒。你乐意的话,我们坐下来,像老船友似的好好谈谈。”来人平静了些。
我端着酒回来时,他们已经分坐在船长早餐桌的两边袁“黑狗”靠近门斜坐着袁以便盯着老船长,另一方面,我想,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
他命令我出去袁同时让房门开着。
“别想着偷看我们,小家伙。”陌生人说。我只好撇下他们俩,退回到酒吧间里去。
我很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只好用力地竖起耳朵去听,但除了低低的吼里咕噜声之外什么也听不清,终于,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我能听到一句两句了袁多半是船长的咒骂:
“不,不可以袁事情到此为止吧!如果要丢掉性命的话袁那大家一块丢,我只说这些。”
沉寂了片刻,谩骂声和掀翻桌子的声音迭起,接着就是钢刀相碰的清脆的叮当声袁然后就是一个人的惨叫声,最后,我看到“黑狗”捂着流血的肩膀拼命地往外跑。
老船长提着钢刀飞快地追了出去,快追上的时候袁他猛挥钢刀,朝“黑狗”的后背狠狠地砍了下去。
还好,老船长这一刀的准头有些欠缺,只是砍在了我们旅店的招牌上,“黑狗”趁机跑了。
“黑狗”尽管受了伤,一旦他跑到了路上,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小丘边上。船长怔怔地盯着招牌上的刀痕,像个木头人似的。然后他揉了几把眼睛袁最后返身回屋了。那个刀疤很深袁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腐蚀,依旧清晰可见。
“吉姆,给我酒。”他一只手扶着墙对我说。
“你受伤了?”我轻声问道。
“酒,朗姆酒袁快点,我要走了。”他说。
我飞奔着去拿酒,刚才的事情让我心惊胆颤,不但头撞在了酒桶上袁还因为手抖打碎了一只杯子。
我返回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袁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倒下的声音,我马上跑过去:船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
母亲听到动静也赶紧下了楼袁我俩一齐使劲把船长的头抬起来,他的呼吸吃力又急促袁眼睛紧闭着,脸色非常难看。
“老天袁我们店里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袁你爸爸还病着袁这可怎么办才好?”母亲六神无主。
我们认为他是在同“黑狗”的搏斗中受了伤,只好拿着朗姆酒往他嘴里送袁可是他牙关紧咬,滴水不进,和以前爱喝酒的他完全不一样。
就在我们手足无措时,李甫西大夫来给我父亲看病了,我们松了一口气,向大夫求援:“大夫袁你快来看看袁他好像受伤了。”
“他根本就没什么伤袁只是中风了而已,我早说过,酒鬼的下场会很惨,太太,你去楼上照顾你丈夫吧,不要对他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得先在这里救下他这条狗命。”接着李甫西吩咐我说:“吉姆袁给我拿个水盆来。”
我把水端回来袁大夫把船长的袖子撕开,露出了他粗壮的膀子袁他的胳膊上剌着很多像“一帆风顺”、“比尔·彭斯洪福齐天”等文字袁最醒目的就是那副绞刑架了袁文身很精致,就像精湛的艺术品一样。
“啊,你倒很有先见之明,”大夫看着绞刑架讽剌说,“比尔·彭斯先生袁我现在可要看看你的血是不是黑色的了。”
大夫要我不用怕袁接着拿出一根针剌破了船长胳膊上的一根静脉,放掉了船长很多血之后,船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先看见了李甫西大夫,马上皱起了眉头,又看见了我好像才稍微放心。平静了一会,他又忽然变了脸色,勉强站起问我:“‘黑狗’呢?”
“哪有什么黑狗,我倒觉得我面前就有一条。”李甫西又讽剌说,“嗜酒的人最后都会中风,我好像早就警告过你袁把你从死神那里抢回来可真不是我的意愿,彭斯先生。”
“不,我不叫彭斯!”老船长马上否认。
“我不管你叫什么,我有一个海盗朋友也叫彭斯,算了,我再告诉你一遍袁如果你不想丢掉性命袁就不要再喝酒了,好好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大夫一边警告他,一面又说,“来,站起来袁我扶你回房间去,下不为例。”
扶着高大笨重的船长真不是一件易事袁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船长耷拉着脑袋,像死去了一样。
“好了袁我们仁至义尽。”
大夫拉起我离开,去看父亲。
“不要担心,他只是失血过多,应该能老实几天不再折腾了袁你也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了。”大夫安慰说。
“可是袁如果他再一次中风,性命可真就难保了。”我忧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