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之地,繁城洛阳,到底是帝都,方圆千里皆是繁华气派,就是街上乞丐也比别处多出几分富贵气,按照句俏皮话说也是天子脚下讨饭的皇差,是个面儿!
同样按理来说,甭管帝都以外是何等民不聊生,可至少在皇城根下,总该有些明君盛世的样子,这也叫“面儿”
事实上虽然有灵帝这样一位昏君在,但现如今来说,帝都之内的百姓大多数还是能安居的……纵然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可堂堂大汉国都总不至于被战火波及。
可近日来,整座帝都都气氛诡异,酝酿着诡谲,兵马司每日例行的巡城,都透着股阴沉死气。
内外二城,长街纵横交错,寒气肃杀,霜凝
把整个古韵皇气盎然的巨城切割分尸。
而寒风大起的街上,除了拼生计的贩子,就只有孩童最为活跃。
各色小棉衣,男女混杂,总角晏晏,童声咿呀,倒仿佛是压抑帝都之中难得的鲜明亮色
清稚的声音无所顾及,成群结队的叫嚷着
“天降白雪兮,举国槁素,
帝君将崩兮,主少国疑,
将军洗甲兮,天下属何……”
短短三句浅白童谣,近些日子莫名在京都流传开来,散在冬风之中,吹到无数有心人耳朵里。
此刻本朝大将军府邸内,厅堂早生暖炉。
作为当朝武臣第一人,何进除了当年拔掉****义的功劳外,唯一能拿出来说的事情就只有他妹妹是当朝皇后,
那位在董卓绘制的七十二国色图上高居第三十二的美人。
何进其实也明白,若非托福自己妹妹一张好脸,这大将军位置绝轮不到自己来坐。
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当今皇后容颜倾城,在当年她毒杀王美人后就早被千刀万剐了。
念及此处,一身华贵宽松锦衣的何进,抿了口热酒,冲左手边坐着的男子笑道:
“本初,美人真是好东西啊……”
那男子看面容白净年轻,却在颌下蓄了薄须,再加气质端正持重,一时也不好判别年纪。
听何进说话,拱手执礼附和道:“大将军所言甚是,《诗经》所云,
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自古美人难求,谁不愿得”
“哎……本初你又引据,当罚……”
何进说话间拎起酒器,满满斟了一杯,袁绍也不搪推,抬袖端觞饮尽,自有一份世家公子的潇洒。
才放下杯子就听何进问道:
“那本初以为,天下女子,以色论之,何人居首?”
袁绍语气小心,
”若是天下公论,或以并州骑都尉吕奉仙为魁?”
“哈哈哈,哈哈,本初倒是老实人,没和那群腌杂之徒一般去逢迎说我那皇后妹妹好话……”
何进大笑似乎很快意,又满饮一杯后冲着袁绍摇头道
“不过帝都并州相隔何其远也,纵有倾国之态,亦是难求,何能比近在咫尺之生香活色”
本来还眼中带笑的袁绍闻言心下一冷,不动声色问道:“大将军是说?”
“貂蝉……”
何进气定神闲,眼中有些许炙热。
袁绍闻言,果然如意料之中般,不禁暗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出言提醒道:
“大将军,王司徒可算是如今文党领袖之一,万不可为一女人……”
“无妨,有本将军重权在握,天子去后必是我那刘辨侄儿继位,到时无论腌党或者文官皆是掌中玩偶……”
看到何进明显的嚣张膨胀,甚至于口不择言
袁绍面上依旧是温雅恭敬,心里却生出几分鄙薄,到底不过是屠户人家庸腌出身,眼界见识也就那么一丁儿点。
若非此刻还需借他的势,袁绍是断然不屑与之为伍的。
本来还有所犹豫的袁绍此刻再无迟疑,决定要将何进当成弃子。
看似毫无心思的对何进说道:
“皇子刘协虽是当年王美人所生,可自小便是由太后董氏抚养成人,这……”
“区区一妇人而已……”何进冷笑道
“可将军你与腌党素来嫌隙极深,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刘辨皇子即位?将心比心,难道他们就不怕将军日后清算?”
袁绍不急不缓,循循善诱,看到何进的脸色不太好看,很适时的善意提醒道:
“况且,蹇硕乃西园八校尉之首,帝都巡防禁军皆受调度,陛下此刻朝夕几日间当命绝……若宦党心生大逆之心……与太后勾连……
“此等腌竖焉敢!”
何进投掷杯盏于地,声音清脆悦耳。可这位大将军脸色却已然是相当难看,显然袁绍所说的这种情况若真的发生,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袁绍脸上惊恐,半匍匐在地死死低着头,很卑微的样子:
“将军暂息盛怒,依照下官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清君侧,诛阉宦……而下官弟弟袁术,此刻正担任虎贲中郎将……下官平日与党人士林也多有往来……”
何进低头仔细打量匍匐在地的袁绍,看见他战战兢兢,十分卑微的样子后,抬头沉思不语。
只有在这个短短瞬间,匍匐在地的袁绍才稍稍抬头,神色冷峻,打量着这个小偏厅中挂着的副匾:“英雄每多屠狗辈”
这是他刚进京拜访何进时的礼物,或许是因为这句马屁拍的舒服,几年经营下来才渐成何进亲信,不得不说,这位彪炳外戚的虎皮确实给袁绍提供了不少方便。
看在这点份上,袁绍觉得可以给这位大将军收尸,王公之礼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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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虽说洛阳不比长安差,可东汉的皇宫确实比不得西汉时恢弘。
因此在灵帝继位后,很大一部分徭役赋税都被截留到修缮这座东汉皇宫。
纵然灵帝是最无用的庸碌汉帝,可他依然向往如同大汉列位先帝一样,文治武功。
所以这座修缮改建过后的皇宫建筑群,确确实实从气度上来讲天下无双。建筑风格古朴伟岸,正殿的基台高到变态的地步,登高可以俯瞰大半座洛阳城。
整座皇宫由一千零八十座大小建筑连接构成,由于灵帝近些年迷信方士道术之故,皇宫建筑群极其讲究阴阳谶纬,青乌堪舆之类的东西。
排列犹如最繁复的占醮大阵,堂皇华丽雄伟无双,而且就连细节处都十分经得起推敲,
据说仅仅后宫那座椒房殿上任意一片瓦上的祈福咒字都要雕刻一个时辰,只要刻错一笔,就要废掉重来,一片瓦便价值一户三口之家两日口粮。
皇宫内的美人们,每人焚掉的香料灰烬都要由专门清理的太监按照马车往出拉。
更不说堆叠如山的玉器、宝石、黄金,丝绸。
各地进献的奇珍美味,飞禽走兽,
事实上如果御膳房宰杀掉一只二百斤重的羔羊,能用来呈送灵帝的,只有不足八两。
然而羊肉这种低贱东西,只是数十甚至上百道菜中最不起眼的一盘,几乎是被完好扔掉。
你或者可以说灵帝毁了大汉基业,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成功的把整个天下民脂民膏压榨干净,使得个人欲望得到了最大满足。
那么他辛苦铸造的这座皇宫,当然也不仅仅是雄壮的外观,或许灵帝这种不通鬼神的人不知道,但若是李祀在这里,就可以细细观察到皇宫内堪称磅礴到难以想象的各色云气,在整座皇宫中繁复而有规律的玄奥流动。
黑白红黄青紫,交杂而分明,却又一丝丝彼此交错,那一座座个体建筑就宛如堤坝,把这气运流转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规则,在内城之中蜿蜒盘旋数千里,瑰丽无比。
若有未经皇令许可的鬼神来此,哪怕是紫气格位的大神,若是拼死停留不逃,也只会被这座辉煌“护城河”绞杀的形神俱灭。
灵帝这等凡人自己大概也许都不知道,这座耗费无数民夫血汗,无数百姓钱帛,并且熬死了五百多位道士心血的建筑群,替他挡下来无数鬼神怨报。
然而,鬼神之不能为之事,人力可为之,灵帝终于就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
此刻十位大阉与西园八校尉中的三人齐聚未央宫外,冷冷寒风吹拂着他们的大袖,飘飘如潇洒隐士。
宦官为首的张让看向蹇硕,这位执掌禁卫的小黄门虽然也作为用来制衡执掌外戚的八校尉之一,近年权势日益膨胀,可张让素日威势留下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何况此时正是敏感之时,合则生,分则死。
所以察觉到张让的目光,蹇硕姿态甚低的小跑到张让跟前,语气甚为恭敬:“侯爷您有何吩咐.......“
与蹇硕同来的一位校尉见此,也只是无奈叹了口气,毕竟形势不止比人强,往往还比天大。
但此时任下军校尉的鲍鸿,却看见身旁那位同僚脸上笑容灿烂的大步向着张让那一堆人走过去。
拱手摆袖而礼,朗声道
“典军校尉-议郎,曹操,曹孟德,拜见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