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流，说得施亮踌躇满志，对于未来的设想，也许正是因了现在不免有些单纯的冲动，方才会有设想的美好。若真如方子明那般，知晓这往后十年的太多情况，也实在兴不起怎样高兴的念头。
就说考大学吧，在方子明前几届，说是挤得头破血流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千万人从一独木桥拥挤而过，掉下水的占了绝大多数。可是不消几年，国家实行扩招了，考大学再不是什么难事，方子明他们村里就相继出了好几个，虽然都只是二三流的大学。以后人们谈起大学生之类也不再有多夸奖了，有个说法是，天上一块板砖掉到大街上，十个年轻人被砸到（好大一块砖啊），其中得有八个大学生！
可大学生也不值钱了，连找工作都成了问题，只能在大街上溜达，要不怎么砸啊！而政府也挺为难的，国民整体素质的提高还没见到多大成效，大学生就业困难先缠了上来，家大业大的，放了再想收也不容易了。盘算下来，各所大学成了这场教育改革的最大受益者，大学教育的费用可不低，一个农民一年的纯收入要支撑起来，还是挺勉为其难的。
精英教育平民化的思路诚然没什么错，出发点自然不用怀疑，可惜社会发展程度没能及时跟上，或者说，教育管理者的这一步，跨得略有些大了。
当然，这些都没必要和施亮说道，小人物该有小人物的觉悟，考虑再多也不顶事。基本来说一切都是由上而下的，这也是国情的一种。至于下到最后走样成什么样子，就更不是一个清白百姓能置喙的，老老实实，安宁度日。
方子明需要为施亮考虑的，是如何把他的成绩再有提高。其实说到对施亮学习上的帮助，方子明真挺汗颜的，基本上他都没做什么，只是一起完成作业，在施亮遇到难题时提醒个思路什么的。仔细计算，似乎监督更大于指导呢，施亮的进步完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方子明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想到这，方子明都要脸红了，亏他还一直顶着施予的高帽，貌似真给了多大恩惠似的！
“施亮，以后每个礼拜我会出一份练习卷，语数外各一张，哪次没有全部考到90分以上，第一次黄色警告，第二次红色警告，第三次的话，嗯，你今年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如果想要礼物的话，就好好多复习吧！”想了想，方子明决定自己也该出点力了。再说考大学的想法也是方子明提起的，也不好开了个头就什么都不管，那样也忒不负责任了。
“第三次是什么颜色的，是不是黑色啊？嘿嘿，方子明你没必要送哥啥礼物，花那冤枉钱干啥！真的，你的心意哥领了。”施亮笑着拍拍方子明的肩膀说。多做份练习卷当然不在话下，施亮现在对学习早没了当初的抵触，得心应手谈不上，但学习的乐趣他倒是找着了点。生日礼物？在农村几乎没有那种说法，除了逢到整十会有亲朋前来庆贺，平常生日，早上起来吃碗面条或者吃俩煮鸡蛋就算意思过了。而且，施亮是真不想让方子明为他多花钱。
“真不要礼物啊？你都不知道我要送什么呢，会是你很喜欢的哦，真不要？”方子明笑嘻嘻地问道。
“真不要！”施亮肯定地摇头。不管方子明心里是怎么自责的，但在施亮看来，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方子明的功劳，要不然，别说什么考大学，连初中混个毕业都成问题。那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如果再要礼物的话，自己这当哥哥的就太说不过去了。虽然他的性格没有方子明细腻，平时思想考虑的也不多，但有些事情，最是心知肚明，不必细算都能一清二楚。
“还真有不想要礼物的！我不管，反正已经备好了，还是照前面说的，达到我的要求呢就给你，若是达不到，那就暂时放我那代为保管，留着明年一起给。”竟然还有送上门的礼物被拒绝的！又不是啥领导，装甚清廉嘛！要不试试将来把他推去竞争个领导当当，说不定能给老百姓树个清官呢。当然只是随便瞎想，方子明有无那个能力还是两说，何况他也不忍心这么对施亮。
政治这东西是个大泥潭，里头肯定不少珍珠，时常都有从地底暗河泅渡过去的，不可小觑潭中淤泥的渗透能力，洁净与污浊的对抗是个水磨工夫，天长日久的，在一片晦暗的泥海，不仔细寻找甄别，真要发现珍珠的光耀也许得凭运气了。
一听方子明说都已经准备好了，施亮也有些动意，说是自己一定喜欢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是什么啊？说来听听呢。”
“嘿嘿，你不是不要的嘛！现在就不告诉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掀开神秘的面纱吧！”哼哼，小心到时把卷子出难点，偏要让他不容易看到！方子明设想若使个小手段，还不玩得他滴溜溜原地打转。
“方子明，你不会故意使坏吧？啊，对了，可不许把卷子出得太难，这样很不公平的！”看到方子明脸上泛起的得意笑容，施亮不禁心中一寒。不管怎么说，如果真能达到了要求，这个礼物还是挺值得期待的啊。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呵呵，认真看书复习吧，要把书里的书吃透了，你放心，我不会出太难的题，但肯定很细。”方子明当然不会多打击他，要是礼物真送不出去，他还准备个屁啊！
出题的过程也是一种很好的再学习，对方子明而言，这样的巩固略微有点多余呢，但终究也是个好事情，权当打发时间吧。整整两个晚上，由于对知识点的梳理实在细致得过分，这个速度很难加快。也没必要设置什么难题，真把所有的基础知识给掌握了，也就没有所谓的难题。正式考试中的最后几道大题，不过是知识点的累加和阐发，会者不难的道理，相信施亮以后一定可以感受到。
施亮这两天可以说是全身心扑在了学习上。还真如方子明说的，原本以为自己很勤奋努力了，现在再回头看看，实在一般得很。有大付出自然也有大收获。对于周末的小考，施亮信心高涨。不过当他看到方子明带过来的一厚叠信纸，又不免担心起来，这题量也实在太大了！
二话不说，接过来赶紧做题吧。几分钟过去，施亮沉浸在解答的狂热情绪之中，心潮逐渐安定。题目并不难，但方子明出题的方式有点刁钻，不仔细审题的话，很容易会中了陷阱。
方子明实验过，如果能够一刻不停地顺利解答，每门课基本都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解决，所以他定了90分钟的时间限制。语文试题不包括作文，不然是来不及完成的。这样超大容量的试题，要想得到漂亮的成绩，很不容易的。方子明捧了本小说在一旁优哉优哉地看，旁边还放着一杯桔子粉冲泡的热茶，正冒着热气，带出甜甜的香味。好在他还知道收敛，没有嗑嗑瓜子什么，不然对施亮的刺激就太大了。
上午考两门，中间休息十分钟，差不多连轴转了。中午，张美兰特地上市场买了点排骨和鱼，给两个孩子好好犒劳一下。听说是方子明出卷子给施亮做，张美兰进出时脚步都放轻许多，生怕影响了他们紧张的学习。
这两天，张美兰也察觉到施亮刻苦许多，总是吃好饭便捧起书写写画画，十点多了，房间的灯还亮着。不是期中考试才过吗，怎么又要考试了？施亮告诉说是因为今后方子明每个礼拜都要考他，得准备充分点，考得太差就太没面子了。得，这孩子是把方子明的测试看得比学校考试还要重呢，也就方子明有这能耐。不过这是好事，张美兰只说不要做到太晚，累了也不好。
说到方子明，张美兰便满心的欢喜，过年时两家互认了寄亲，之后方子明明显和他们更亲了，是态度吧，以往想留他吃晚饭总是被客气地拒绝，可现在遇着了说吃就吃，完全就像一家人的样子。一顿晚饭可以吃得非常热闹，因为方子明会毫不吝啬他的夸赞，总说“哇——这个太好吃了”，“寄娘的手艺真好，不行，太撑了，吃得好饱啊”，有方子明在，连施亮也变得特别活跃，热热闹闹的，真是好。
张美兰还想起了自己不幸早夭的孩子。都是自己前半生命不好，才将噩运带给了孩子，若是健康顺利地长到现在，比施亮还大一岁呢。福薄啊，早些年尽过的苦哈哈的日子，都没吃上一顿好饭好菜。想到这，忍不住一阵心酸，落下泪来。
刚还说笑着呢，怎么突然哭了？方子明连忙问：“寄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唉，就是突然想起我那去得早的娃，没带他过上啥好日子，怪对不住他的。”张美兰暗责不已，好好吃饭，多想那些没用的做啥呢。她抹了抹脸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重新笑起来。“吃啊，这糖醋排骨方子明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多吃点！还有小亮，呆呆看我干啥，都多吃点，好有力气下午考试啊。”张美兰一个劲地招呼着，看得出，她是想掩饰刚才的难堪。
“妈，你别伤心了，以后有我养你！”
施亮突然的出声，没吓着谁，但他的话，却把两人都给震住了。他叫张美兰“妈”了？！
“小亮，你，你刚才叫我……”一脸惊讶的张美兰表情复杂极了，前面的难过，后来的强笑，现在的惊疑，统统停格在了脸上。别说她了，连方子明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太让人意外了！
“对，你没听错！别不相信了，要不以后我不叫了！”现在轮到施亮感觉尴尬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对面那张努力想以笑容遮掩起哀伤的脸孔，心里止不住抽痛起来，然后在他还没真正回过味来时，不知不觉就叫出了口。原来，让那个称呼再次从口中传出，也并非太难。
“嘿嘿嘿！什么叫‘以后不叫了’，都说得什么傻话！再有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的哦！”方子明高兴地在一旁调整气氛，多令人惊喜的一顿午饭，可不能让施亮又缩回去，寄娘都等很久了。“施亮，我寄娘是你谁呀？叫来听听嘛，快点，有啥不好意思的，怎么扭捏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寄娘当然是我妈呀，难道错了吗？”反正叫出了第一声，接下来的就更不成问题，更不能让方子明那小子给看扁了。
“嘿嘿，没错！哈哈，施亮，鉴于你刚才的表现，下午评分的时候给你加五分！”
“哼！稀罕！”施亮三两下扒完饭，擦擦嘴说：“你好了没有，长得那么瘦，居然比我还能吃！”
“寄娘，你看施亮哥哥，他欺负我……别跑，以为我追不上你啊！”
“小亮！小波！刚吃了饭别用力跑，当心肚子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