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那天,施亮一早过来找方子明玩,只是看他写得专心,再翻翻寒假作业,发现方子明竟然都完成了,受到不小刺激后嚷着也回去做作业,向方子明看齐。不过走前想起才告诉说,他爸今天要请方子明一家吃饭。
农村各家请客,一般都到等过了年初一初二,应该是为了让各家自家人多聚些日子吧。
上午的时候张美兰果然来请了。一开始刘美芳还挺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哎呀,美兰呀,你也真是的,明明和小亮玩得好就好,请啥吃饭呦。”
“美芳姐,我家建国都说了,一定要请你们过去好好聚聚,他常年在外,都没时间跟你们道谢的。”张美兰说得非常诚恳。这半年来,施亮的变化真的很大,成绩倒是其次,但施亮对她态度上的转变,真的让她很欣慰。
“建国也是,客气啥呢,小亮成绩好了,那也是他自己努力嘛。好啦,来,肯定来!”推辞不过,刘美芳答应了下来。
“可不许拎啥东西哦!”
“行,咱就带张嘴来吃饭,行吧!呵呵!”
不光是中午,连晚饭也是两家聚在一起吃的。施建国和方卫国很是喝了不少酒,说起来也是,两家孩子都算争气,值得高兴。尤其是施亮这孩子,比以前听话多了,成绩也不错,施建国是打心底里感激这一家子。
众人吃吃喝喝,到最后更是相互让孩子认了寄亲。也是好上加好的意思。四个大人乐意,两个小孩也没二话,当时就叫起了“寄爷、寄娘”,话说大家都笑得很甜美的样子。
由于刘美芳是独生子女,她那边的亲戚很少,所以往常方子明也很少有走亲戚的机会。不过现在多了门寄亲,虽然路不远,少了些走亲戚远道来往的郑重意味,但比没有强吧。何况他还多了个身强力壮的哥哥。对施亮的性格很是了解的方子明,心情愉悦地当起了小弟。反正蝴蝶的翅膀已经在施亮身上发生了作用,影响已经产生,承接而来的变化,接受起来也就没多少顾虑了。
方子明一家晚上离开时,施建国硬是塞了个红包给新认的寄子,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回去的路上,刘美芳觉得自家失礼了,不管如何,新年里去别人家做客,应该想到给孩子包个红包的。她想听听丈夫的意见,可不少酒下肚的方卫国脑袋还有些晕乎呢,哪能给她出主意。
“妈,反正十五之前都算新年的,啥时候施亮来了你记得给他不就行了。”
“对,还是明明聪明。看你爸,光知道喝酒,榆木脑袋似的!”
一路上,方卫国被数落得低着头一个劲走路,而一旁看好戏的方子明,心里偷笑呢。别看平时总是老妈威风,一旦老爸发怒吼上一声,她立马偃旗息鼓。按刘美芳的话说,那是因为她嗓门没他大!
到家后,方子明查看了红包,发现这个寄爷很大方啊,竟然包了整整五百元!06年呐,虽然大家生活没过去那么紧张,但是能够一下子包出五百元对一般人家已经不算小数目了,都抵得上方子明好几篇稿费了。方子明也大方了一回,把钱给了老妈,好让她回礼的时候不会比较心疼。反正他现在收着也没地方花去,还是让老妈手头轻松点吧,别给了压岁钱后都没闲钱打牌玩了。
不过,方子明不知道的是,一向比较抠门,还爱从方子明那“卡油”个五毛一块的老妈,其实连他上交的所谓买肉吃的钱都没花去一分,而是仔细在一小本子上记着数,满了一百就去银行存掉。她跟方卫国说:“照明明这么挣钱法,等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老婆本也该够了吧?”
刘美芳当然不可能知道,过了十年之后,这点钱,连个十坪的房间都买不到,离老婆本的差距远得都能到海里去了。
正月十五闹元宵。同样是个节日,也许北方的气氛会热闹许多,但这里,尤其是农村,节日的气氛从冬至开始累积,然后除夕开始释放,一直到十五元宵节,淡些也算正常。只要孩子们依旧觉得很开心就是。毕竟只有在这一天,父母会给买装有四个木轮可以拉着走的兔子灯。兔子灯其实是当地对花灯一个比较随意的叫法,兔子外型的比较多见,但也有其他形状的,不过得去镇上才可能买到。
也有认为花十几块钱买那玩意太浪费,便自己动手制作,反正也简单,有竹篾和细铁丝捆扎出模型,再糊上白纸,剪了红色眼睛、嘴巴贴好,在里头预留位置插上蜡烛,点亮后就能拉出去溜达了。不过自己做的总不如买来的精致,好在夜里能见度低,小孩子也不会很计较。
还吵着要花灯的大多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像方子明那般年纪的,已经自动换了角色,有几个特顽皮的,专门等在路上,看到哪个小孩子推或拉着花灯过去,便拿了小石片从花灯上的口扔进去,只要把蜡烛给打翻,竹篾和纸都特容易点燃。有的更恶劣,直接打穿花灯,先弄得一片破烂。于是小孩子难过地哭起来,大点的孩子们哄笑着跑开,而大人们则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那种恶作剧带来的痛快,方子明有点难以想象,只是看到不时有孩子加入,究竟是传统,还是血脉里的破坏因子作祟?人性的善恶,也许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最能知晓,却无法言说。
有点想得多了。毕竟尚属年幼,心性什么的都未成熟,大人的放纵也不无道理。
这天也是依旧历除了清明外要到祖坟扫祭的。各家都早早折好冥纸元宝等,带上米粉圆子、水果等祭品,去往各自的祖坟所在。这时还没有把骨灰集中安放的地方,祖辈过世后,骨灰都是埋在各家的田地。清理坟头杂草,摆上祭品,依次磕头行礼后点燃冥纸,爆竹声中,袅袅焚烟于各处升起。
对孩子而言,祭祖时除了必要的磕头,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大家要勘察地形,查看好哪条水沟边的干枯芦苇多,枯树枝树叶也是个重点。因为到了晚上,孩子们有感兴趣的节目:照田财。
所谓照田财,就是把田间沟边的干柴草都点燃,点得越多、火光越大,照亮的地方越广,则表示来年田里的出产会更多更好。也许这个习俗在最初只是个偶然事件,比如那时正好点了火把之类去田里寻找遗失的财物,但很多年沿袭下来,找财物的目的早已经没了,但孩子们乐此不疲,大人们也是由着孩子闹腾。
方子明猜测,照田财看似不过民间的一种玩乐项目,但仔细想想,那字面的意思其实还在。把那些枯枝败叶都燃尽,不但灭去了其中的虫卵,减少了来年害虫的滋生,而且产生的灰烬对土地也是种养料,这些都是间接能让庄稼丰收,也带来收入的增加。还有红红的火光,在农村人眼里,是红火,是吉利。
孩子们当然不会想到那些,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方子明跟在一群同队孩子后面,来了回再体验,很好地缅怀了一把。七八个孩子浩浩荡荡地冲到一条几近干涸的沟头,大部分芦苇已经被割掉做了柴火,但还有不少干芦苇叶剩下。几个人手脚并用聚了聚,点起了第一片火光。然后跑过一块田地去到下一条沟边。有时,碰巧地里还有一些未收尽的梗叶,孩子们才不会管是否留有他用,点燃了就远远跑开。
大家一路跑,逐渐有些散开,三三两两地十分起劲。方子明也亲手点燃了两把,算过过手瘾。有些不巧的是,第二次点的时候遇见的是一些夹带不少腐湿的叶子,正蹲着鼓嘴吹气的方子明被一股浓烟捎带薰呛了下,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燃烧得最热闹的是坟地边的一块荒地,那里平日没人打理,长有不少高高的茅草,也无人去割,最后便宜了这帮没啥顾忌的孩子,这边点了再去附近点一堆,最后竟连成了一片,尉为壮观。只是干草燃烧起来太快,即便大家从别处不断捡拾些扔过去,还是阻不了火势的渐渐变小,直到只剩下黑黑一片被烧过的痕迹。
走的远了些,方子明他们还碰见了其他队的“点火”小将们,不过大家也知道人再多也不具有优势,笼统就那么些可烧的。也就是说这个方向基本到头,大伙于是换个方向,继续作业。沟里的水在冬天断流得厉害,有的基本只剩沟底的一条水线,倒也方便大家直接跳跃而过,不必绕路了。不过跳的时候得看好落点,不能离沟底太近。否则即便看起来那里没有水,但踩下去会发现是稀软的淤泥。方子明就看到有几个年龄小的,再跑起来时,鞋子上都被淤泥沾满了。不知道他们回去后会不会招来家长的责骂,被数落几声是肯定的。
多方转战下来,方子明发现自己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旁边的孩子也是如此。不过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倒也不感觉有多累。跑回村口时,有大人提醒谁谁的父亲刚才已经为小孩太久不回开骂了,于是大家纷纷提速,嘻嘻哈哈地冲往各自的家。方子明知道老爸老妈不至于会责骂,但毕竟出去太久,而且黑灯瞎火的,担心不会少,便也加快了脚步。
隔老远就能望见敞亮的大门,屋里暖暖的灯光,照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