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既非神,也非魔,而是神族与魔族结合诞下的后代-------妖。
程诺在脑中反复斟酌着这句话,胸口却因为受到重伤痛得几乎麻木。
“喂小子,你还好吧?”眼看少年越来越不清醒,酉夜放下了怀中的女孩快步来到他跟前。他俯下身,轻轻地按摸着程诺胸口,每触碰一次,少年的表情都相当痛苦。
肋骨断了三根,胸腔内部遭强力气流的挤压之后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害。果然,刚才那种程度的冲击对于人类来说还是过于猛烈了,如果不快点治疗的话……
他回头望了望躺倒在地上的敛殇,最后还是决定先救这个人类的男孩。他伸开手放在程诺的伤患处,手腕周围慢慢浮现出几个浅绿色的刻纹,那些刻纹极有节律地旋转起来,直至掌心显现出温暖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甚至还时不时地咳血。看着已经陷入休克状态的程诺,酉夜心里愈发紧张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救治过人类,也不知道人类的生命力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强度,生怕一个闪失便会毁掉这个无辜的孩子。
“酉……酉夜……”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
治疗之余酉夜慢慢地侧过脸来,他知道,那个人,已经苏醒了。
“抱歉,我在给这孩子治疗。你自己能够站起来吗?”酉夜温柔地问她,用着同刚才与陛下对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恩。”
少女方才醒来,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她站起身,一跌一撞地走到他们身边,然后静静地朝少年伸开双手,使出了和酉夜所施下的一模一样的治愈之术。
治愈无需技巧,其效果的快慢完全视由施术者的个人能力决定,敛殇虽然没有学过什么高位阵术,但就她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其治愈效果恐怕胜过神域之中的任何一个高手。
“你……”男子诧异地回过脸,眉头紧锁:“不要再增加自己的负担了,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就已足够。”
“是我害他变成这样……”敛殇艰难地维持着治愈,那双颤抖的手也映射出了她内心无尽的忏悔与痛苦:“透过塞尔特的灵魂,我可以看见它所做的一切。”
清澈的眸子,纯净的眼神,这个女孩比谁都要善良,却比谁都要承受更多。作为一直恋慕并且追随着她的酉夜,这点是最清楚不过。现在和他的交谈的人,的确是真正的敛殇。
敛殇是魔神交合诞下的小孩,俗称妖族。她外貌比较像母亲,肤色白皙,面容更是漂亮到无可挑剔,除却背后无法幻化出一双华美的羽翼,其它特征和普通神族别无二致。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只要自己想要,她也可以转化成近似魔族的形态,也就是刚才敛殇昏迷之前的模样。
尽管女孩儿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继承了一份强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并且可以同时使用魔法和阵术,但她的体质却脆弱得可怜,甚至需要不断吞噬弱小的亡灵才能勉强存活。于是为了救她,敛殇的生父不惜使用禁术将另一个强大的灵魂------赛尔特植入了女儿体内。如此一来,她的躯体便可以随时以新灵魂的力量为饵食,从而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其中,琼玉所起到的作用也至关重要,它不仅能够同时维持两具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联系,也可以作为生命的源泉供给这个容器。
在父亲的努力下,禁术完满成功,不想却带来了可怕的后遗症。由于新进入体内的灵魂自我意识强烈,敛殇自身的存在变得愈渐微弱,最后竟反被吞噬。日子一久,她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直至赛尔特侵占了自己的全部。
之后,敛殇唯一可以掌控主导权的机会,便是在赛尔特转变体貌之时。由于某些原因,赛尔特需要时常以刚才那样的形态出现,这需要动用相当的力量,也只有在那之后它的意志才会最薄弱,恢复神族形态后的一段时间它会暂时陷入沉眠,敛殇便由此得到主导身体的机会。
不久,程诺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酉夜小心地扶着他的身体,放平躺在了地上。
“谢谢你。”望着少年舒缓的表情,他这才如释重负。
“除了遡夜的事情,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慌张。”少女羞涩地掩起下颚,动人的笑容俨然似个纯真而又美丽的天使。
“可不是,这孩子比我弟弟还要来得棘手呢。”他故作厌烦地甩了甩手,随后温柔地看向敛殇:“倒是你,自己都那样了还要救人,会不会太勉强了?”
“论力量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可惜……我的日子似乎不长了。”她忽然放空了眼神,瞳孔之中无不透露着悲怨凄凉的色彩。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消失。”强健有力的双臂从背后怀抱住了少女纤柔的身体,久久不曾放开。
“自从父亲对我施下禁术,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赛尔特狂野的灵魂充满了占有欲,就算再怎样依靠琼玉来维系我和肉体的关联,始终还是不行……其实我也……早就该消失了才对……不过,虽然赛尔特行事残暴又不择手段,你也不要太责怪它,它也是一心为了父亲,遵从了自己本能的行为而已。”敛殇接连说着一些没有逻辑的话,就好像自己快要永远消失了一般,急于将所有都嘱托给眼前这个男人。
“虽然不全是赛尔特的错,但它确确实实是借由了你的双手在毁坏神族的未来。我不会让它一直逍遥的,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拯救你的方法,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我们一定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酉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臂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冰凉。
“可是……夺走我生命之源的人,是遡夜啊。”敛殇一字一顿地说着,满面泪水。
“无论是谁只要威胁到了你的性命,就算那个人是我弟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是你亲弟弟,也是我的朋友。如果必须要抹杀他才能换取我的生存,就算活下来我也不会快乐的。”冰凉的液体抹湿了面颊,黑暗中,回荡着少女的抽泣声。
内心承受着煎熬的人不止敛殇,还有这个急于想要救自己心爱之人的男人。面对少女的哭诉,酉夜没有回答,他不想失去弟弟,更不想失去眼前这个女孩。此刻他只能静静地拥住她,很用力地。
如果遡夜不交出玉石,倾慕之人便有性命之忧;如果要敛殇活下去,他就必须与自己的孪生兄弟为敌。遡夜对于敛殇的身世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夺走了琼玉,就等同于剥夺了敛殇继续生存的权利。遡夜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决意,才会站在目前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立场上。
得知真相是在弟弟众叛亲离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敛殇在掌控了自己身体主导的情况下,将所有内情倾言相告了酉夜一人。酉夜当然是难以接受的,他想过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弟弟,但事实是,依照他对遡夜的了解,他并不会选择去救她,而是结束女孩的生命。
自古以来,禁术之所以被禁止,正是因为它的实现存在着伦理道德等各种问题,一旦深陷其中,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对于这种毫无希望的事情遡夜从不过多纠结,死亡,才是最终可以让敛殇解脱的最直接的方法。他就是这样一个理性的人,有时甚至理性到近乎无情。
“好了好了,难得见上一面何必如此感伤。”敛殇忽而挣脱开酉夜的拥抱,回过身来,“趁我现在还清醒,快回宫殿吧。不然迟些这孩子又会危险了。”
酉夜赞同地点了点头,嘴上虽然迅速答应下来,但他为难的神色还是没有逃脱敛殇锐利的目光。
“或者我<传音>羽蝶,让她送我回去。”女孩儿故作试探地询问,酉夜则仿佛被看穿了一般连连摇头。
“听我的,交给羽蝶吧,这样回苍月殿也会快许多。你就留在这儿好好照顾他吧。”
女孩儿攀上酉夜的肩膀,在唇上轻轻一吻之后勾起一抹娇柔而又美丽的笑容,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便侧身退开站定在了一旁,伸开手掌放在太阳穴处,缓缓地闭上了那双迷人的眼眸。
[羽蝶,是我。]
没过多久,敛殇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陛下?]
[我现在在水牢,能够感知到我的方位吗?]
片刻
[是。]
[很好,送我回苍月殿。]
[是。]
整个过程中没有过多的质疑,王下达指令,做部下的只需执行就可以。羽蝶深知神族之王的可怕,她绝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敛殇,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继续扮演另一个残酷的自己而已。
在酉夜的目送下,敛殇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而去。他下意识的抚住双唇,虽然仅仅是那么一刻,却还是残留下了她的温度。
整理好心情,酉夜回身朝着昏迷不醒的少年走去,顾不得满地的脏臭,他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当看见程诺熟睡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心中的石头似乎也终于落了地。这场景让他不禁回忆起遡夜年幼的时候,虽然性格冷漠无常,但枕着自己双膝入睡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派纯真的模样呢。
想到此处,他伸手摸了摸少年额前的碎发,悲伤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