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人意的女子啊,你不是看到我的真心了吗?怎么忍心让我一会儿幸福得到了天堂,一会儿又痛苦得如下了地狱。多情的白天鹅频频回首流连着那池沼,可是湖面的冰层拒绝了他的痴心,我爱慕的姑娘,你怎么也忍心让我陷入了困境,你可知道,再大的困境也抵不了这相思的苦。
莫非你是那天山的雪莲仙子,有着纤柔的腰肢,内心却一尘不染刚强到了极致;莫非你是因着我的狂喜,发现我也逃不过终生的俗气心里不悦了。我明白了,只有脱俗的情才能配得脱俗的你,可是,不管怎样,请你允许我用一朵云霞来抚慰你的不悦,不要让我幸福的心再次孤独无助。
仓央嘉措把心情随手谱写,简单却曲折,单纯得像个孩子,真诚得成了个诗人。他把中国古代诗艺里的比兴运用到不露痕迹,洗尽铅华见真纯。永远的痴情,没有纠缠的故事,却难以掩饰难解的情绪。世上最变幻的莫过于女人的心,海水和火焰,涌动时,一明一暗,局中人怎么能懂。多情美丽的女子,怎么忍心让这样的有情人痴痴傻傻,癫狂无措。
其五十
去年把青苗栽满田地,
今年收获的是干枯的禾束。
曾经青春年少的躯体,
如今弯曲得像藏南的弓弩。世上有很多爱情输给了时间,曾经的心有灵犀在时间里蹉跎,慢慢地消去了最初的本真和耐心,然后彼此的步履不再同步,就各自走开,把自己的过去否定,以为下一站的幸福才是心里最美的期待。时间让人敬畏,又让人感到压抑,它不动声色地让一切事物改变了原貌,还沾沾自喜地送来挑衅的目光,被它捏在掌心的人们永远不知道方寸之间得与失只是时间的把戏。
无法和时间较真,我选择了沉默着面对,以一种静态昭示我的人生。就像人们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防守是最好的进攻。我选择了最好的进攻,让心里的念想在思想的深处成为无法超越的追求。人生是一个说不出谜底的谜,整个的混沌状态却披着世俗的衣裳,以所谓的人生目标的形式呈现。于是,放眼望去,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用物质实体来确认自身的价值。这是人类的悲哀,是冥冥之中无法拒绝的安排。然而,我相信,人生的长度不能简单地用时间来计量,在思想的纵深里我们的灵魂相互温暖。总有一个例外,来拒绝一成不变。你的心,纵使决意关闭千年,也总有个时间的界定。
在过去的季节里,为了呈现相识的记忆,我悄悄种下的青苗,如今已经长成禾束。对伊的爱恋也如这青苗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茬茬复茬茬,年年如斯无休止。我打心底相信,会有海水干涸、坚石风化的一天,你对我的拒绝也抵不过这样的奇迹,世界换了容貌,人心怎不丢弃固执。
守候重复着守候,遥遥无期无怨言,然而,思君使人老,心绪成灾君不知。等待中的相思抽空了我青年的身躯,它在反反复复中渐渐衰老,已远胜过那南弓的弯曲。而你,让我的等待再度成空,熬煞了这岁月。
多想把我的思绪全部说给你体会,把我的心情说给你听。你却偏偏把相守推开,让相思也拉长,除了我还会有谁和你能将灵魂紧紧拥抱,彼此都能感知?我的疑问在唇边被风吹散,展出的笑容总有挥之不去的幽怨。我不想让一切因缘聚,让一切再因缘散。
仓央嘉措这首诗婉转而深藏情结,没有刻痕,由眼前物想到心中事,就无法不涉及心中人。事物的生长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却被诗人涂抹上忧伤,爱也罢,怨也罢,都让人感到伤感。平常的字眼,巧妙的组合,把痴情都包裹在其中。总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情人总遇到无情的人,或许其本非无情,不过也源于另一个无情的人。一旦牵涉到感情,世事就成了理不清的逻辑,理性和非理性的斗争也便蔓延开去。世事也总喜欢这样的纠缠,让人们在阴差阳错间徒增遗憾。
这一切,让人忍不住想去假设,假设没有这些情绪的缠绵,我们拥抱的爱情是不是就会成为我们追求的完美,还是我们在受挫中得来的不完美也表白着弥足珍贵?孰是孰非,终究无法定论,不如,就享受着命运的安排,哪怕是弯了身躯,年华老去也不改当初的选择。所谓的抱怨,也不过是一种无法述说的爱恋。
其五十一
上天让我们从人群中相遇,
缘分让我们结成亲密的爱侣。
这奇妙的缘分就如同潜身大海,
随手就捞起了龙王的宝珠。自古以来,爱情是无法解释的情缘,不同的人对爱的定义有着各自的理解。我向来认为,所谓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要么是没有心去争取在一起,要么是软弱面对现实时的一种托词。从日思慕想的爱恋到天天相对的婚姻,它的距离不在于一个仪式,仪式是最无聊的游戏,“读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当是寻常”的生活是多么弥足珍贵,需要用心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对于爱,我不苛责,却始终如一地用心面对。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时……在所有拥有你的时空里,我的回忆充满了幸福的味道,我无法接受也不会软弱着妥协,让一切美好的记忆戛然而止。可是,爱慕你那么多天,却始终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明明在你眼中看到幸福光芒闪烁着,你却若即若离地出没在我的世界,飘然离去毫无牵挂。都说女孩的心是猜不透的谜,变幻无常,猜测的人永远跟不上它的节拍。
我心中爱慕的那个姑娘,你若感觉到了我的情意,请别再若即若离好不好,这青涩的年华里躲躲闪闪的爱恋,总要有个明了的归宿,温柔多情的你真的愿意看到我神魂颠倒,真的能做到置身事外?我相信,那天四目相对时你留下的深情绝对不掺杂质。人们说每个女儿心中也都有一个关于爱情的美好想象,让我把这美好想象呈现给你,绝不会让你受一点点伤。
大海里藏有的奇珍异宝,它们在海的深处沉默着等待,等有缘人把它们发掘。当机缘来临,珍宝问世,寻宝人一辈子的幸福全都在里面裹藏,那是用尽生命的力气祈福得来的,也会用尽生命的力气去呵护。在人生的大海里,你就是我要寻找的宝贝,我也会用尽生命的力量呵护你,你若给我这样的欣喜,我的爱,便有了实在的意义。我愿从此与红尘相隔,只守候一个你。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唱一首情歌给你听,月亮听见了从云朵后面探出脸来,你听见了在窗后独自徘徊。不要再掩饰你的心思了,你可知道,我的爱是无法复制的,在你若近若远的态度里,它感到了无法承受的煎熬,在瞬间产生的抱怨却又在瞬间消失。爱也不容易,恨也不容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如若我们能一起来经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圆满,于你于我都是天赐的恩惠,也许你还像那含苞待放的花苞,没明白自己的心思,一味地羞怯着拒绝我的良苦用心。
捧一颗珍贵的心交给你发落,你若也感到内心缠绵,就把你的心也交给我保管。如果,你愿陪我天长地久,我绝对视你胜过海里的珍宝。
仓央嘉措这首诗与其他情歌相比语言显得更加直白些,感情也更加热烈。你和我不需要太多的矫饰,只要你愿意给彼此幸福的机会,我就敢为你撑起一片天空。用海里的珍宝来解说心中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让真情触手可及。白头偕老不是一个经过严密思考后的承诺,而是浓烈感情的直接迸发。
其五十二
心中的秘密不告诉双亲,
字字句句都倾诉给了情人。
可这情人的“牡鹿”真是多啊,
传来传去都被我的仇敌听了去。这风是否吹过家乡?我坐在寝宫的门槛上,想起错那的湖,像美丽忧愁的精灵。我喝着它的水长大,而今它是否一如阿妈的怀抱,宽广博大?还没有住进这深深的宫殿时,我就认识你了呀,美丽的姑娘。那时在故乡,你可以唱出最美的情歌,我每每沉醉于你动听的歌声中。那时与你日日逍遥,走遍了每一条路,看过每一朵花,那时不识忧愁的滋味,多半是因为你的陪伴,我忘记了什么是烦恼。可香甜的青稞有时也会酿出苦味的酒。那日家里来了几个喇嘛,硬生生地将我从阿妈身边带走。
上天总是待我不薄,你仿佛乘着家乡的风来,明亮了我灰暗的天空。我的指尖又能触及你如玉的脸庞。你比以前更加美丽,如盛放的雪莲。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你可知道?那思乡的愁绪,无尽如雅鲁藏布的江水;那日日学经的沉闷连最温驯的绵羊都不能忍受;那尔虞我诈的争斗像一场场噩梦将我死死困住。这些我能向谁去诉说?我的天空从此挂上灰的云,从没有想到我还可以再见到你。你就像那道阳光,从我梦中的天堂照耀我。
你是落入我心海的石子,敲开我柔软的心房,一时澎湃。我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向你展开,只以为你能解除我心中的挂牵。夜夜相守,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错那,粼粼的湖水映着你纯洁的脸,你婉转的歌声在我的梦中萦绕。
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美好,可时光怎会真的为我倒流?我忘记你是个美丽的女子,我忘记牡鹿总是有占有的欲望。你身边的追逐者多得已不是我能想象。你是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给我一场纯洁的梦幻。
这真是一场人世的闹剧啊。我是最俗的凡人,追求同世人一样的理想,同时也陷入芸芸众生的茫然,看不透这浮世一场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那脆弱的爱情也不过是虚幻无常。
仓央嘉措笔下的这位幼年结识的情侣正是他还未正式进入布达拉宫时,在家乡门隅所热恋的姑娘。
仓央嘉措的家乡在拉萨南部的门隅那错县。门隅地区一向被藏族同胞视作“白隅吉莫郡”,意为“隐藏的乐园”,乃神秘之境。门隅是着名的情歌之乡,那里的人们喜歌善舞,“萨玛”酒歌和“加鲁”情歌最是曲调优美,奔放动人。仓央嘉措日后多情品性与卓越才情的形成,与这个美丽的地方是分不开的。
仓央嘉措的父亲是宁玛派僧人。宁玛派的教义采取家庭传承方式,故而宁玛派允许他的僧侣娶妻生子。被宁玛派奉为上师的莲花生便是一位身有两位美妻的僧人。仓央嘉措身在家乡时,无拘无束的他自是对儿女情长心怀梦想。那年他在家乡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可浓情总是在最化不开时被冲散。仓央嘉措身不由己,他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心上人儿去远方的布达拉。黄教的教义强调清心戒欲,加之他总是被推向当时政教斗争的风口浪尖,心生厌倦的他住在布达拉里无异于是将苍鹰困进了牢房。
于是所有的放浪与风流便有了答案。我们美丽的情郎写下了一首首美丽的诗篇,然而只有岁月真正理解,这样的仓央嘉措经历了多少人世的悲欢。
其五十三
思念让我烦躁不安,
夜半时分也无法入眠。
白日里没能追到看中的姑娘,
我的心儿如浸寒潭。青春年华里,青涩心绪里的追逐是很美妙的事情,明明是善解人意,偏偏此时故作糊涂,从此,一个是暗里藏情,一个是若痴若狂。倒是有些民族的求爱方式来得直接些,不那么百折千回,在歌声里便定了情。可是,现实里,谁也不会羡慕别人的美好,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这个世界里的唯一。时代的不同也许会带来不同的追求方式,地域的差异也是很明显的界定。在那苍茫空旷的白云边上,小伙子们的情感也就显得直白而粗犷,火辣辣的太阳也比不上他们火辣辣的心情,是那里的大地和天空给了他们毫不矫饰的情感。
可是,无论哪里的女子到底都是水做的人儿,柔顺的外表下和柔顺的心里,却有着至刚的情怀。任那有情的人神魂颠倒,紧紧追逐,在没有确定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之前,说什么也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痴心的小伙子早已是意马心猿、心神无法安定,期待着心仪之人带来重生的希望。那颗着了魔似的心怎么也不肯安歇,就在白天追逐后的夜里也无法安然入睡,睁眼闭眼间都是她姣好的面容。可是,在黑夜后的白天,迎接的可能又是一个无所收获的白日。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只怪自己无能为力。
白日接着黑夜,黑夜又连着白日,昼夜更替无穷无尽,可是,痴心的人却年华有期,怎舍得让今生的相遇成了生生的遗憾,在来生里弥补。
感情就是那样让人魂牵梦绕、偏偏又折磨人的东西。她在层层叠叠的情绪里掩饰着真面目,不懂的人只有跟着她团团转,着实折腾人。每个人都有那最初的情感萌动,每个人也都会有那最初的心情永记心间,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别,或是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们都无法否定最初情绪辗转的美好。诗歌里的主角轻声地埋怨,不过是源于太急切的心情。太多的渴望也会让心情躁乱,一会儿斗志昂扬,一会儿便精气全无,反反复复的都是那最美的爱恋。
仓央嘉措在用心写诗,大胆而热烈,无法告知的心情让人在诗歌里一览无余。世上最美不过的景致,是那最初的心动却不被人知,曲径通幽处自然有种天真的神韵。这首诗的语言带着热烈的色彩,一波三折后虽说是心灰意懒,却拉开了新的征程的序幕。感情基调也让人看到了单纯里的可爱,可爱里透出淡淡的忧伤,这忧伤是暂时的,短暂得只需伊人的一个眼神就可以驱之到九霄云外。
读这样的诗,我们不会有太多的担心,安静地看着年轻人慢慢走近爱情,再慢慢地领会爱的含义。我们也不会牵扯太多的情绪,只是那灵动的情感路里也有我们的青春,我们心领神会时又会品出自己的人生。纯真的东西毋庸太多言语的点缀,就让它自然地存在吧,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指向着归家的路。
其五十四
南门巴的密林深处,
是我与情人约会的秘密之处。
口舌灵巧的鹦鹉窥到了我们的秘密,
请不要飞到路口四处散布。晨钟咚咚,像打着闷雷,唤醒了沉睡中的布达拉宫,也推开了我的梦魇。远处的山峦绵延起伏与白云一起缠绵着走向天边,刚刚苏醒的布达拉宫在晨光中张开眼,继续俯视脚下匍匐朝圣的信徒。喜马拉雅山环抱着珍珠般明亮的圣湖,好像威武勇猛的藏族汉子保护着心爱的姑娘;绿草守护着苍茫的草原和阡陌交错的田野,好像慈爱的父母看护着自己心爱的孩子。
我披上红色的僧袍,手握念珠,一遍一遍唤着你的名字,分不清是清晨的诵读还是夜晚的呓语,不知是不是刚刚的一阵细雨润泽了我干涸的思念,只盼着时间倒转到相见的时刻,或者将冗长的白天换作一瞬,或者将相见的片刻尘封成永恒的标本。到时候我便可以换上俗衣便装前往南门巴,奔向早已相约的密林深处,奔向你,相会你的万种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