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依的意思很明显,那展堂明摆着是来替“骆可可杀了木依父母”这件事寻证的,骆可可想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嘴角却不自觉动了动,精明如木依,自然很容易看出了她的不安。
扯着展堂的手臂,木依轻笑着与骆可可擦肩而过。
骆可可还以微笑。而因她之前对木依的温柔举止同胡闹的释空实在突出,倒也在那些围着木依打转的武林人心中倒也写下了不错的一笔,好几个男子都过来同她搭话。不留意,骆可可倒首次在江湖上得到了正面评价。
同那几个人作别后,骆可可以异常强悍的行为阻止了释空的下一场搞怪,而后用几乎命令的语气逼迫释空马上替她寻到玄云子。可能一直以来她在释空心中都是温柔可人、走哪里都要被欺负的形象,这一次的突然转性让释空吓得颤了几颤,而后战战兢兢地告诉她,武当应该在会场的西边。
扯着释空一口气冲到武当的地盘,骆可可一眼就认出了同一干等普通弟子相较实在是鹤立鸡群的玄云子。将释空和不知所以的聂诘留在原地,骆可可略微调整了一番波澜起伏的心,漫步走向了玄云子。
看见她,玄云子面露惊愕,他对身旁的武当弟子耳语了几句后,就引着骆可可走向了一旁的僻静之处。开门见山道,“找我何事?”
“我想知道木依爹娘死的真相。还有,木依为何恨我?”
玄云子面露惊愕,道,“怎么直到今日你还要纠缠于这些?”
“木依自己都承认,她父母是她亲手杀的。但八岁的女孩会杀死双亲,我不信。”骆可可话语间颇有些底气,“我不知武当有何戒条,但你明知是冤案却要隐瞒,这就是出家人应该做的?”见玄云子依旧不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为何你与卓昀都要将过去彻底掩埋,由此来帮助木依?却要忽略我的冤屈!”
骆可可认为自己这次说到了关键点。
玄云子却面带厌恶,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光明正大。你与木依没什么区别。”
“她冤枉我耶!连卓昀……。”
“也别拿卓昀来说事。”玄云子话语中有了怒气,而后道,“你为何认为卓昀对不住你?卓昀一直都未想过要杀你!他若是早想杀你,早就拿出证据,上次在桥边你就被武林同道诛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骆可可心里蓦然一惊。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些,玄云子略微收敛了一点火气,道,“而今,你与其为那混账事劳神,还不如担心你身边那个叫做林子予的人。我有些怀疑……那家伙……。”
“如何?”骆可可期待得到答案。
却不想玄云子只是摇摇头,苦笑道,“罢了,何苦追问,有些问题不要纠缠得太深。即便纠缠也只是徒生痛苦而已。”
徒生痛苦??
骆可可心里笑得很苦,何为痛苦?
明明就要脱离过去重新开始,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世界;明明什么都与自己没任何关系,却要背负别人的过错仓皇出逃;明明想要搞清一切,但所有知道那一切的人却都用尽各种方式拼命掩埋过去!
而今,传说中的神捕已经来了,她已被逼到悬崖边,这些人却还要掩埋一切!
于是她反问道,“那明明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却要莫名其妙地被夺走一切,包括生命,这样就不会痛苦了吗?”
玄云子望着骆可可,面色古怪,骆可可甚至觉得他的脸有些扭曲。许久,才听见他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若是知道,还用来问你?那****不是说过,我不是原来的骆可可。”
玄云子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望着苍穹发呆,就在骆可可等得几欲崩溃的时候,他一把扯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是,还是不是,根本不重要。换个地方说话。”
随同玄云子来到一处极为幽僻的地方,确定周围无他人后,玄云子寻了块青石坐下,骆可可坐在他对面,睁大眼睛望着那张有些憔悴的脸。“木依要伤害你,拼命想要杀掉你的原因,你真不知晓?”
“为了得到你?还是为了财产?”骆可可问得很直接。
玄云子脸一红,低声警告道,“莫胡说!”
骆可可赶紧坐端正。
周围很静,风吹响竹叶奏出一首悲哀的乐章。玄云子顺手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口中轻轻吹了起来。一曲奏罢,他丢下叶片,眼中有些许悲哀,“如若你不是可可……你可曾想过,为何卓昀只带你四处远游,却不带你回家?”
骆可可被问愣了。
难道不是因为女配可淘气捣蛋吗?
她是穿过来的,不知道女配可的家在哪里很正常,但在原书中,原作者的确从未提到女配可与木依的家乡!按理说,女配可和木依的家中都很有钱,怎么也有数十个帮佣什么的,但为何原作者从未写过他们家的其他人,管家、佣人、老妈子、丫鬟……
什么都没有!
卓昔则说过,在她来这里的头一年,女配可搬了家。但如果她没有记错,女配可在江湖上胡闹也是这一年内的事情。
玄云子正色道,“其实我们三家人原本群居在一个小地方。那地方比较偏僻,知道的人很少。但那里现在已经没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三百多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包括我家的人,都死了。死因是中毒。”
他顿了顿,又看了骆可可一眼,“以前,我就这事问过木依,木依说是你干的。我又问你,你说是木依干的。”他的口气明显有些无奈,“后来才知晓,是你和木依联手干的。杀人的,是你们俩。你问木依为何恨你?很简单,谁先下手,理就在谁那边。她若是不先下手杀你,那件事若被发现,要死的就可能是她!谁能活下来,谁就无罪。”
骆可可脑中嗡一声,似乎眼前的一切都静止了。
玄云子说出的每一个字化作最死硬的音符刻入她的脑中,“木依其实根本没有在八岁那年杀她双亲。更不会是你杀的!她是胡说的。虽说她没胆子将下毒的事全赖在你身上,但这是迟早的事。而今,她占据了一切优势,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多少人愿意听你说、愿意相信你。”
“你为何在那****跳江的时候不说清楚?”
“你让我如何说?如何做?昭告全天下真相?那你们都要死!”玄云子怒道,“你们都是罪人,却又都与我青梅竹马。你让我帮谁?帮谁我都是帮凶!你们有罪,你们害死我全家,我却又不忍心让你们死。有时候我真是恨死了自己!竟然还帮你!可可你认为全江湖的人都是傻的?在封锁整个峨眉的时候就没人想到你会从山上逃走?非要等你逃到桥边才寻到?”
骆可可脑中一片空白,许多怀疑的碎片一点点拼接起来。
难道那****能逃走是因为玄云子一直都在暗中帮她?
玄云子又道,“我本以为你若选择跳下去,就能暂缓江湖人的怒气,我救了你,希望你离得远远的,让你与木依都能获得新生。谁知道你又回来了!你们俩竟然都不肯放过对方!你们犯下太重的杀孽,明为联盟却又互相担忧对方说出一切。最终,你要杀她,她要杀你!”
骆可可的脑中一片嗡嗡声,她又问道,“可我不是原来的……。”
“你是,还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皮囊是她。我若是再插手,就对不住我家死掉的那近百余人!你们日后好自为之。”话毕,玄云子抽身离开,骆可可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的力气。
不知呆了多久,等到聂诘来寻她,她才缓过神,有气无力地笑着同聂诘一道离开。
回去的路上聂诘说了很多话,他说释空这次闯的祸又传到方丈耳中了,气得方丈吹胡子瞪眼,直接唤出十八罗汉将他暴打了一顿。
骆可可诺诺的应着,心中依旧有个问题,她问聂诘,“你说,两个人为了一个秘密必须杀掉其中一个,占据先机的那个,究竟会慢慢折磨另一个,还是直接杀了另一个人?”
“当然直接杀。以免夜长梦多。”聂诘不假思索。
问题出来了,为何木依不干脆杀了她呢?反而要用那种让人实在无语的办法?一刀杀了不是更简单?她不知道过去,但女配可知道啊!为何在原书中女配可不反击呢?
骆可可想到了卓昔和那封信。甩掉聂诘,她朝着客栈一阵猛冲。
卓昔正在同杜成思下棋,骆可可走去一把掀了棋盘,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卓昔看了她一眼,让被这变故弄得不知所措的杜成思带着紧跟着骆可可的气喘吁吁的聂诘离开。待他们走远了,卓昔笑语晏晏地走来,一把抱住骆可可的腰,笑道,“小姐,似乎心情不好呢。”
“你清晨去哪里了?”
“去送钱,过几日就要选武林盟主了,我可得保证龚苍沙入选。只要他入选盟主,皇帝爷就有借口下手了。”
“林子予呢?”
“不知何时不见的。”卓昔见骆可可面色不对,又安慰道,“小姐不用担心,就算林子予有坏心,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骆可可不想听他瞎扯,直接问道,“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卓昔微怔,片刻后,幽幽道,“小姐不知道为好。”他放开她,似乎想要离开。
但这次,骆可可不会再放过他,不知从哪里来那么大的气力,她一把扯过卓昔,怒道,“那个什么展堂已经来了!查你!……也要查我!都到这地步了,你却始终不告诉我那封信的事!”
“展堂与信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信已经没有了。小姐你很安全。”卓昔道。
“那我问你,为何最后一扇门的字是卯?”
卓昔沉默了片许,轻轻道,“我是四月初四的生辰。”
骆可可点头,苦笑了一会,“卓昀也是那一日。”
“那当然……。”卓昔不说话了。
“卓昔,你现在能说了吗?那封信。我想,那封信……卓昀应该有一模一样的。他也应该知道爹曾说的关于那个太监的事情,只不过,一时半会没猜出来。那扇门,你和他都能打开。”
“小姐如何知道的?”
骆可可苦笑着,神经一点点走向奔溃的边缘,道,“那日得到信后,你就变得很奇怪!我还看见你似乎望着木依他们那边在流泪。我问你是否有心事,你却说你没有,害得我一阵担忧,担心你看上了木依。不过,得知一切后,我想,那日,你想看的是卓昀吧?知道一切的卓昀。”
卓昔没有否认。
“你恨他,恨得想要杀了他,但真的让你杀他,你却无法下手……。”
“为何我要杀他?”
骆可可默了半响,说出了答案,“为了……我?”
“是啊。”沉寂了许久的卓昔无奈笑笑,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兄弟。唯一血亲。可我要保护小姐你,就必须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一切。”
“卓昔……。”
卓昔一把扳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小姐,你怎么会同木依小姐一起干那种事呢?”
“信上写的是下毒?”
“不止。”卓昔轻轻道,他轻轻抚摸着骆可可的头发,低声道,“百善孝为先,相反,不孝即为大罪,小姐你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杀了村中的人,而是……杀了老爷。老爷……不是病死的,是被你逼死的。”
“你……胡说?”
卓昔轻轻说出那封信的内容。
女配可父亲在信上写了女配可被木依诓骗,给井水中投毒的事情,当时木依毒死了自己的父母,但女配可却不忍心杀自己的父亲,女配可父亲得知了一切的缘由,服毒自尽谢罪。自杀前,将那封信藏入了密道,同时写了另一封留给了卓昀。
“也就是说,卓昀有小姐你杀人的证据。”卓昔叹了一口气,将棋盘摆好,自己与自己下棋。“我如果要保护小姐,必须杀自己唯一的血亲。故而那日情绪有些失控。”
骆可可坐在卓昔对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卓昔又道,“小姐你生性胆小,凡事只知道逃避,我相信下毒的事不是你想出来的。你一定被木小姐骗了,我只是不太明白,究竟为了什么。”
骆可可还是不说话。
“是为了玄云子吗?”
“他不是道士吗?”
“道士?玄云子的确心无杂念,一心求道,但在出家前,他似乎对小姐你比对木小姐温柔很多。”
骆可可脑中的碎片一点点拼凑成完整的图画。
原来如此,所以,原著中木依宁可搭上自己也要毁掉女配可的一切。她要让女配可杀人,让女配可代替她承受一切罪孽。所以木依才会总是一种无心的模样,她的心,在玄云子身上。但玄云子对她无意,所以她不在乎自己。
至于女配可,就是个炮灰。没办法反击,是因为证据全在卓昀身上。
骆可可有些幽怨了,她怎么就穿到女配可这个笨姑娘身上了?
而这群让人无语的江湖人士的,都到这时候了,才告诉她一切??
这一堆烂摊子,她要怎么收拾?
“卓昔,”骆可可唤了一声,道,“其实最开始,我只想要活下去,我知道木依不会放过我,所以决定与你们联手扳到廖不屈,那样木依就丧失了保护者。后来,你们又说只要证明我是好人,木依是坏人,那就行了。我就想啊,既然不用那么麻烦,那我就证明我是好人就行了。就不需要杀人了,毕竟我连只小虫都不敢杀。”
深吸了一口气,她又道,“但玄云子却说,我和她,都是混蛋!因为我们犯下的罪,是世人皆不能容忍的。不管我如何证明,最终只能证明我的坏。”
“原来,我和她,一开始就只能活一个。不是我死,就是她死。谁能活下来,谁就不是犯人。”
卓昔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看起来有些无助。
“卓昔,你信我吗?”
“小姐为何问这个?”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杀掉卓昀,对吧?那么,我就要将卓昀拉过来,他是我和木依过去剩下的唯一知情者。只要他愿意跟我,木依就不能轻易将一切推在我身上。故而,你信我吗?相信就算是卓昀在我身边,我也会看着你。”
卓昔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卓昀是什么性子,小姐你不知道?”
骆可可知道卓昔的意思,卓昀是个偏激狂,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转向。如若真要卓昀回来,一定得有出奇制胜,绝对让他不会再一次换阵营的要诀才行。
麻烦的是,他似乎只对她感兴趣。
“你信我吗?”
“我……。”
骆可可决定坦白,“我说,我不是你家小姐,我只是……借尸还魂,你……。”
闻言,卓昔有些诧异,微微抬头,又笑了笑,“无所谓。是你就行了。我想要保护的是你。”
骆可可鼻子一酸,但忍住了,她起身,趴在卓昔的背上,轻轻道,“我不是那位笨死了的小姐,却要背负她的皮囊……。”
“所以?”
“如果那件事注定了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无罪的人’,我本无罪,更不会让别人将罪行给我……。”
木依不让我活,那我就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