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于短促,只能让骆可可哭上片刻。
哭够了,擦干眼泪,该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做。该走的路也只能依靠自己走下去,别人,谁也帮不了她。
在山林中一走就是月余,或许是在木依心中她已经死了,或许只是老天爷终于记起她也是需要被上天垂怜的,在这一路上倒也没遇见什么追兵。山路走得多了,也渐渐习惯了崎岖,走得快了。时而在山间看见的一两个小村落,也恰到好处地补充了她的食物储备。骆可可一直想要停下,却始终不敢。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她终于寻到一个小镇,在那里歇了几日,储备了一些干粮后,骆可可决定继续出发。
至少,她要离开蜀州。
走得越远,她对命运不甘的心也渐渐变弱。之前觉得释空不相信她是比天上下刀还要深重的灾难,但经历了这么多,怨气也渐渐消散。只剩下空落落的除了生存就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不相信的心。
离开小镇后,骆可可沿着隐蔽的小路独自走了二十余日,附近的风景渐渐有了变化。满步的碧绿变成了满目的灰黄,脚下是铺满碎石的小路,这一片接连着一片的丘陵同峨眉相较略微有些荒芜,草木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地面龟裂开一道道小缝,像临近死亡的老人。
才十余日的路程而已,身边风光就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骆可可不由得赞叹起造物之神奇。还记得遇见玄云子那****身侧还是一道缓缓流动的大河,而今却连一条能汲水的小溪都没有见到。脚底被磨得生疼,指间磨出了无数的血泡,很快又再一次磨破,而后又快速击打出新的血泡,又快速破裂。玄云子给她准备的包裹中的食物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皮囊也已倒不出一滴水。骆可可饿得两眼发昏,却无法吞咽下干裂的食物。她的嘴唇皲裂开一道道伤口,流出的血液须臾间就被酷热的太阳蒸干,稍微动一动,又再一次裂开。几次三番,再一次撕裂时竟是连一颗血珠都流不出来。唾液也已干透,只剩下苦涩粘膜的触感。
早知道会沦落至此,她真不该逞强离开小镇,就算要离开,也应该时刻将水囊灌得满满的。可之前在山上时,她随时都能汲取到干净的清泉水,那时她怎么会意识到有一日会得不到一滴水润润嘴唇?
骆可可开始后悔,但时间却不会给她机会重新开始。
仰头,天上是大得可怕、又亮得刺眼的太阳。
午时的太阳最是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种正在被烈火****的感觉。脸上、手臂上的皮肤晒脱了一层,又很快晒掉另一层。层层叠叠脱离的皮肤就像洋葱那破烂的表皮。
在这个没有电灯电话、没有防晒霜矿泉水,没有电车出租的时代,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骆可可想,若知道自己会来到这么一个时代,她一定要好好学学户外生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从一次比一次严重的跌倒中学习各种经验。
这独自前行的这段日子,白日还好些,一到夜晚,她就过得战战兢兢,太阳还未西下就开始寻觅能保证不被木依那伙人发现的隐蔽的住处,再冷的夜,她也只能紧紧抱紧身子,连一粒火星都不敢弄出。渐渐地也被迫培养出了一丝少得可怜的直觉。
唯有最严酷的生活,才能培养出最坚强的心。
但若老天爷再不施与她雨露,任由她再怎么坚强,也无法生存下去。
走得乏了,骆可可寻了个能遮蔽阳光的地方有气无力地坐下,靠上一快巨大的石头,她略微舒服了些。
天气酷热得厉害,早已干透的地面蒸腾不出一丝白烟。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闷得让人难以呼吸。饿得心慌,骆可可从随身的袋中掏出一个早已干硬变味的馒头,放在口中用牙齿轻轻磕着。这样干硬的东西,没有水绝对无法下咽。骆可可忍不住开始思念窗明几净的食堂和松软的馒头。
若是只能这样死去,她是否还要用尽全力地逃亡?
终究都是死,是否屈辱地活下去会更有意义?
骆可可不知道答案,什么理想,什么哲学,什么研究生,她都不想要,她只想得到一点点水和一块能下咽的馒头。
当生存面临严酷的考验,当自尊与纯洁已无法换回一小块能延续生命的食物。
原本看重的一切是否会比瓦砾还不值价?
她有些想要睡去,却又隐约听见鸟翅膀扑棱的声音,大概是那些食腐肉的鸟,它们正在等待她的死亡。
鸟期待着骆可可身上的血肉,而骆可可则想要吸食它们身上的新鲜血液。她用尽全力伸出手,却始终抓不住那天空中的恶魔。经过这一番,那些凶恶的鸟儿也不敢过于靠近这个打它们主意的人。
她暂时安全了。
但晕厥感却始终没有放过她,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后,她也记不起自己究竟实在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终究还是醒来了。在暴雨的敲击下醒来。
下雨了。
世上最幸的是久旱逢甘霖,但那是对藏在家伙期盼大雨至的农夫而言的。对寻不到避雨处的骆可可来说,这场大雨虽救了她的命,却也在日后带来了不少麻烦。
不过,在被雨惊醒的那一刻,骆可可想到的却是——有水了,她可以吃下那块干硬的馒头了。摸摸怀中,馒头还在,拿着那已被污水浸泡得不堪的馒头,骆可可顾不得擦拭,也情知擦拭也是无用。只是几口囫囵下肚,几次被噎得险些窒息。吃光了,腹中有了东西,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坐在浑水中,感受着雨的侵袭,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快速掠过。雨似乎也渐渐小了,打在身上不像之前那般疼痛。让她更容易思考。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虽不知木依用了什么法子,但全武林都相信她却是毋庸置疑的。骆可可以前的班上里有一个女孩,长得漂亮,性格好,成绩好,什么都好,走到哪里都能被人喜欢,无论是谁都能很轻易的喜欢那个女孩,对那个女孩掏心掏肺,谁都相信那个女孩,即便是谎言。
在木依的身上,骆可可又找到了那个被大家宠爱的女孩的身影。
她能如何?难不成要骂造物主一顿?
从江湖中入手怕是比较困难,实在不行,她索性寻个农户嫁了。骆可可觉得这办法不错,农户,富农!多好啊!有田地,有小猪小狗,养活自己应该不是难事。而且,隐藏在土疙瘩中,木依也寻不到她!
好主意啊好主意啊好主意!
如果能找到农户,那不就是传说中的种田?
算了!管他是种田还是挖地,能有饭吃,能不被追杀,不就是天大的好事!?
骆可可振奋了。
她又有些后悔,若早些想明白了这件事,在那大山中,她不就已经将自己嫁给猎户了?何必在这泥水洼里吃苦?
站起身,她继续向前走。满地都是稀泥,她走两步摔一下,很快就被泥裹得不成样子,脚上、身上变得越来越重,寸步难行。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最后一丝朦胧的白光也被吞入了黑暗。骆可可知道必须寻地方休息了,夜晚行路对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来说,是最可怕的。幸而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看来今夜或许不会太难熬。
一步步挪到小树林中,寻了片树皮刮落身上的稀泥,负重的身体变得渐渐轻松,但寒意却又开始肆虐。今夜若不点火,她是绝对熬不过去的。
可又该怎么点火?
骆可可很茫然,只能在脑中回想燃烧的必要条件。教科书上说,燃烧有三个必要条件。是哪三个来着?着火点?能燃烧的气体?燃烧物?
正想着,蓦然听见有人声。骆可可赶紧抱着包裹缩进灌木丛,枝干上的小刺扎得她难受,但她却丝毫不敢吭声。
火光越来越近,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只听一次骆可可都不会忘记。
廖不屈。
是廖不屈的声音!他的声音,骆可可听一次就不会忘记!
他怎么在这里?他居然也在这里!
将身子缩成一个团。骆可可能期待的只有廖不屈不朝这边走。
火光没有再靠近。
隐约听见廖不屈说峨眉和少林那帮出家人实在是麻烦,不就逼死了一个人,犯得着同木依生气吗?亏得木依这些年来都在江湖中扮演孤弱少女的形象,很容易引起人的同情心,否则,还真是不好收场。
一个听起来有些清冷的声音说话了,“也是,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又是廖不屈的声音,“如何?说得容易!我和木依有过约定,什么时候夺走那个臭女人的身子,她就什么时候跟我,我做了这么多事,眼看肥肉就要到口中了,结果呢?没了!木依说,不见到那个女人的尸体不答应同我欢好,林兄,你说我该如何?”
“用强。”另一个声音依旧冷冷的。
“说得简单,林兄你有所不知啊。别见我杀了那么多人,可对木依,我真是一点都办法都没有。她同那么名门正派走了,我却……。”很快,听见廖不屈长声叹气。
“那在下也爱莫能助了。”
“算了,同你这样的闲云野鹤说这种事也是无用。就此别过,我还要去找那女人,真是怪了,我寻遍了山中所有人户,不少人见过那个女人,却都不知她去了何处。早知道应该让手下买通山中的猎户,一看见她就捆起来留给我。算了……多说无益,还是找人吧。告辞。”
“告辞。”
脚步远离的声音。
但是离开的又是谁?
许久,骆可可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轻哼了一声。她松了一口气,看来走的那个是廖不屈。
“真是有够无聊,这也能当教主?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无关乎只能给自己的邪教取名叫做邪教!”声音的主人调侃了几句。
然后朝着骆可可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