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接近中天时,星逐又一次飞向了天空,但他终究没有翅膀,所以很快便跌落在地,只觉浑身剧痛无比。
“丧门星,吃饭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杂役,那张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灰黑色的斑点,看得出来,他的青春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至今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他手中正拿着两个雪白馒头,朝着星逐扬了扬,而后,在星逐冰冷的视线中,他将馒头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看着那瘦小男孩的双眼,黄脸杂役恨恨地叫道:“看什么看?大爷亲自给你送饭,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吗?”
对于这个一脚将自己踢飞的人,星逐并没有多加理会,揉了揉疼痛的左肋后面无表情的爬向了馒头所在地。
正当星逐的手摸到馒头时,黄脸杂役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的手背上,骨头欲裂的疼痛感瞬间传来,星逐的身体隐隐颤抖着,但他口中却没有发出痛叫声。
“哑巴了?”没有听到惨叫,黄脸杂役颇不满意,脚下更加用力地来回碾着。
疼痛更加剧烈,仿佛手指已经断了,但星逐却始终一声不吭。
见星逐像一条死狗般不出半点声息,黄脸杂役忽觉愤怒,重重一脚将星逐踢翻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通狂踢狠踹,口中还不断骂骂咧咧:“你这个丧门星,为什么还留在周家,为什么不去死,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墙了,别他娘活在世上害人……”
星逐将身子缩成了一团,死死地咬紧牙关,任由黄脸杂役无情地打骂。
在流浪的四年中,星逐曾受过无数次的欺凌,知道示弱会让施虐者更加残忍,惨叫与求饶会让他们更加兴奋,所以星逐从来不会向人求饶。
片刻后,黄脸杂役似乎感觉无趣,厌恶地吐了口浓痰,然后悻悻离去。
直到黄脸杂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星逐才缓缓坐起了身,然后捡起那两个变成了泥饼的馒头擦了起来,但面粉与泥土早已混为一体,再怎么擦也还是那黑乎乎的样子。
于是,星逐直接将泥饼塞进口中细细嚼着,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吃的是人间美味一般,就连泥沙在齿间摩擦的沙沙声也浑然无觉。
“呵,或许我真的是个丧门星……”星逐心中自嘲的苦笑,与之同时,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八年前,星逐与娘亲和妹妹幸福地生活在一间靠着荷塘的小木屋内,但五岁那年的夏天,娘亲和妹妹忽然失踪了,他在小木屋里等了一个月,她们始终没有出现。
于是,星逐开始了流浪。
在流浪的第四个年头,星逐晕倒在一个小村庄外,被善良的村民救回村中。他们不仅给他食物,还治好了他身上被野狗咬伤的伤口。然而,当星逐正准备离开时,村庄却遭到强盗的洗劫,全村九十八口人无一幸免,就连他也身中了一刀。
但星逐终究没有被砍死,他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在周家了,床边正有一个少女在照顾他,迷迷糊糊中看着那张纯美的脸,竟以为是见到了娘亲,感觉分外亲切。
好景不长,星逐的伤没好几天,这个美丽的姐姐便投湖自尽了,那凄美的模样烙在了星逐的心中,永远也不能再抹去。
自此,周家似乎被厄运所缠,祸事不断,周家老太爷和少主人夫妇相继死去,周家的主人只剩下一个老夫人和年幼的孙少爷,而这个孙少爷出门游玩又摔断了腿,磕着了头,成了一个瘸子,以及傻子……
周家的一切不幸都是自星逐来之后发生的,所以他成了丧门星。
本来在伤好时,星逐就应该离开周家,继续寻找娘亲的旅程,但是他却没有离开,因为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那就是为那个美丽的小翠姐姐报仇。
他要杀了那头猥琐的肥猪,但他等了近四年的时间,却一直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报仇机会。
思绪渐渐收回,星逐又坐在了木墩旁边的小凳上,继续劈柴。
星逐的工作是劈柴,每天定量五百斤,劈不完不能睡觉,若想睡觉,那就得先挨上一顿毒打。
对于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来说,这或许并不算什么重活,但对于已经十三岁,却瘦弱矮小如七八岁幼童的星逐来说,这无疑是一件相当要命的工作。
太阳已斜向了西边,寒冬的冷意逐渐取代了那微弱的温暖,星逐裹了裹单薄而破烂的衣服,为了使自己更加暖和一点,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渐渐地,手中的斧头莫名地越来越沉,星逐感觉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寒气透体而入,几乎令他的思绪也冻住,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正当星逐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星逐哥哥……星逐哥哥!你怎么了?”
星逐勉力睁开眼,看到一个身材瘦弱却颇为秀美的小女孩,她正吃力地想扶自己起来,不禁微笑说道:“小绿,你怎么来了?”说着,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
小绿担忧地问道:“星逐哥哥,你生病了吗?”
星逐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而已,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骗人,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人躺在地上休息,让我看看。”小绿伸出小手探向了星逐的额头。
星逐只觉一阵冰凉传来,本想笑着说这下没病也会有病了,但见小绿关切的模样,心中一阵感动,便不忍心打扰她。
好半晌,小绿安心似的点了点头道:“好像确实没病……”
“呵呵,我早说了没病的,这下相信了吧!”似乎怕她不相信,星逐站起来跳了两次,又转了一圈,不过却险些再度倒下。
小绿刚才心急,没有看清星逐的模样,此番见到他浑身沾满脚印,额角处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眼眶立即就红了,两滴泪珠霎时滑落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星逐遭遇了什么事情,这几年来她见过太多次了。
见她泪水似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滑落,星逐忙蹲下身,轻声安慰道:“小绿你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绿拼命地摇着头,小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哽咽道:“星逐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自从姐姐死后,他们都对我们不好,我怕有一天你也会不在了,那我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已经泣不成声,传进星逐耳中的只有悲伤的呜咽,星逐的鼻子一酸,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小绿的姐姐就是小翠,当年她们父母双亡,便来投靠远房亲戚的周家,路经星逐所在的村庄侥幸救了他一命,那也是星逐自娘亲离开后第一次感觉到了亲情的温暖。
对于星逐来说,小翠姐姐像娘亲,小绿则像妹妹。
自从小翠死后,周家的人对他们的态度一落千丈,之后更因星逐是个所谓的丧门星,连累小绿也跟着受刁难。
星逐摸着小绿的头,柔声说:“等我做完那件事之后,我们就离开,走得远远的,到一个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小绿吸了吸鼻子,问道:“什么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星逐松开怀抱,看着那张虽然哭花了,却依稀有了小翠姐姐模样的小脸,伸手擦去上面凌乱的泪花,答道:“是的,很重要!”
感觉到星逐的决心不可动摇,小绿抿着嘴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不过,那件事是什么,会有危险吗?”
星逐将小绿从地上拉起,让她坐在自己劈柴时坐的那张小木凳,轻轻拍着她裤腿上的泥土,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危险肯定是不会有的,娘说我是来自星空的神子,世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仰起头,正对着小绿迷惑的眼睛,道:“所以,小绿一定要相信我!”
小绿怔了怔,当看到星逐那闪亮的双眸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见小绿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星逐关切地说:“你快些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她们肯定又要责骂你了!”
“嗯,星逐哥哥,那我下次再来看你。”小绿说完匆匆跑开,但才跑出两步却忽然转身走了回来。
“怎么了?”
“我真笨,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小绿从旧棉袄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向星逐,“我是想给你送这个的,看你倒在地上,一慌神就给忘了。”
星逐知道那是什么,伸手接过后问道:“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啦!这些是留给你的,你放心吧,最好的部分都让我吃啦!”说完,小绿便飞快地跑开了。
星逐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经过才转身走进了柴房中,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包,只见两只肥嫩的鸡腿正躺着在其上,虽然表面已结了一层油膜,却仍掩不住诱人的香气。
星逐取出其中一只将另一只包好藏了起来,接着又探头向门外看了看,再度确定无人后才退回来狠狠地啃了一口。
此时,他眼中的泪光再也抑制不住,在拆开油纸包的那一刹那,便已经知道小绿根本就没有舍得吃。
想起那娇小的身影,星逐只觉口中的美味已经变得淡而无味,和混杂泥沙的馒头没有多大区别了,但心中的那个信念却变得更加坚定。
冬日的寒冷连太阳都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暮霭沉沉之下,星逐已经分辨不出斧头与柴禾的准确位置,不得不点上一盏油灯。
寒风悄然而至,在扑打灯火的同时送来一阵金铁相交的声音,以及嘈杂混乱的叫喊声,星逐转头看向前院方向,心中大感诧异,即使在喜庆之日周家也未曾有过这般吵闹,今天这是怎么了?
心中生出去看个究竟的想法,但当他刚站起身时,后脑忽然传来一股剧痛,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