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宁玉楼自出韶关以来一路南行,整个大景南疆情况越来越糟。起初只见流民、乞儿多不胜数,各州道间偶求得吃食果腹,迁徙流窜。到了南原、南山、北甲坡、天安,已到处是死尸、残骸遗骨,大多地方已经成了死村,整村整村的人被饿死、杀死在家中、路边……
当真是饿殍遍野、死尸相枕。百五十里内无人烟!
朝廷才丢了天南大治府半年!曾经人口逾三百万的天南州道此时竟沦落成鬼蜮……
荒山,残破的道观,
一路急行,宁玉楼身为白日宫总坛风部护法便是先头探路人,此次白日宫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经略两广合兵白云城白家西进南疆,一路由云贵南下。
明月中天,此时已是夜,荒山野岭间,一路的急赶,便是内力深厚的宁玉楼也有了几分疲色,看来只好在这观里歇息了。
推开半掩的木门,宁玉楼发现这是间三进三出的道观,位于中轴线的前殿、正殿、后殿、三座百尺见方的建筑,规模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只是偏偏大殿旁的厢房倒是盖了不少,门房紧闭上了铜锁,那铜锁上一片驳杂绿色倒是锈的十分厉害,瞧着倒像是原主人原本有再归的打算,只是看这铜锁便知道观主人已离观多日,且离的很是匆忙。连一些祭祀升坛作法的金漆器物也未来得及尽数带走。
后殿、前殿破败的厉害,便是顶也漏了个窟漏,殿里有股子霉湿味,正殿稍稍好些、虽也有些破陋但胜在干燥没有积湿,没有上锁的门扇随着夜间的凉风在暮色里晃动着,带着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地声响,宁玉楼叫了几声,不见有人家答应,便提步走了进去。四处查看后果不出所料,破落的大殿里除了有些破败的三清道祖之像外再空无一人。他点起供桌上烧了一半的蜡烛,又使剑劈散了几幅座椅木骸生了堆火,便决定就地歇息一宿,到明日日出再上路。
深更半夜,盘腿打坐在干草上的宁玉楼精神也有些恍惚,迷糊几欲入睡的瞬间,忽然听到房间外某处传来轻轻“嗒”的一声,仿佛有人用指节敲击着门扇发出的声音。那声音虽是轻,但在宁玉楼身负高深修为的武林人士耳中不亚于惊雷,一瞬间,宁玉楼的睡意全去,那绝不是风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碰触到了殿外的门扇发出的声音!
“谁?”宁玉楼霍然回头,手指轻轻的拂上了双腿上的长剑,那是一柄墨绿色的剑鞘,剑鞘上镶刻有雷蛇电纹,虽是样式古朴但却有一股令人心摄的王者大气——紫电,紫电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此时心中的杀意在鞘中发出低低的长吟。
紫电剑如其名,剑长三尺一寸,通体紫色,乃前朝胡驭九柄御剑之一,传闻胡驭自幼习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方到了二十,皇宫大内便已是再无敌手,皇家见其酷爱武学便送他于昆仑学艺,这一学便是十年,年近三十方才被接回,做了这大烈朱雀皇朝第四任皇帝——仙宗皇帝,胡驭登基为帝后,不改其习,十分喜爱剑道、且由于其师多为道家出身,便十分敬重道家人士,后得高人指点转修道家玄学修为渐进通玄。
相传九柄御剑乃胡驭采天下奇铁、五行精英,集当时的九位道家高人运用九门道家玄功,以白牛白马祭祀昆吾之神,铸成九剑。九剑,九种形相,暗合天象、地灵、二十四节气炼就的九口神剑。自成剑之日便被胡驭所喜,便名人铸就玄铁重剑匣将剑藏在匣中随身携带,名九驭(意为胡驭之九剑,因其地位便被称之九御)分电、霜、龙、龟、蛇、蟾、金鸡、玉免、蜈蚣九种,各有象形、专破异派邪术、毒物,乃前朝至宝。九御合壁,更具威力。九剑各注有古篆剑名:电名紫电,霜名银霜,龙名白虹,龟名玄龟,蛇名腾蛇,蟾名金蟾,鸡名天啸,兔名阳魄,蜈蚣名赤火流苏……胡驭羽化后,九剑或遗失或前后葬于墓下,当了大景皇朝取而代之时大烈宫廷所藏剩余九剑大多落入景氏手中,只是当了今日只余下三柄紫电、白虹、阳魄。
入夜的风吹进来,摇动桌上的残烛,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只有门扉和窗户在风中吱呀呀的轻响。
宁玉楼的眼睛里闪过雪亮的光,然而却未拔剑,而是缓缓松开拂剑的手,提起长剑拉开门往外走去。
院落里也是一片狼藉,野草疯长得有半人多高,湮没了原本青砖铺筑的小径。青碧色的野草中,隐约间传来一阵阵不知名的虫鸣——这样的夜里倒是更让人紧张。
是院落两边厢房里的声音!提着剑来到院中的宁玉楼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左边第三间厢房里传来的!
一剑劈开铜锁,推开有些腐朽的门扇,眼前的一幕却让宁玉楼倒吸的那口凉气,只觉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到了全身,片刻之后只感觉浑身冰凉。
不断的厢房里存放了近十口棺材,而之前的异样声响便是从这棺材里传来!极度惊恐便是宁玉楼这样的人都难免出现片刻的失神,片刻,只是片刻,宁玉楼便从惊恐之中恢复了思绪,他首先想到的且不论这棺材里的是什么东西,但绝不是什么鬼、幽灵之类,鬼这种的东西,是可以穿物的且相传它们都是灵体、轻飘飘的弄不出这么怪异地声响。
想及此处,宁玉楼不由一笑,心中稍安然而却没完,只听屋外却传来唰唰的一阵脚步声,外面有东西在走路,既然不是鬼,难道是行尸(僵尸)?
“装神弄鬼!小爷我今天就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宁玉楼高喝一声,探手拔出腰间的紫电横在身前,一个箭步便向院外蹿去。
出了院落,只见一黑小低矮的身影快速穿过野草间眼看就要消失在大殿建筑里。
“果然是人装的,好胆!敢戏弄小爷,你别跑。”宁玉楼眼见那矮小身影那还不知道其中玄虚,只见其轻提一口气,整个身子如灵鹤展翅般高高拔起,探手便要做那矮小身影,眼看手便要触及,那矮小身影倒也迅捷、机智,先是一个倒地,双脚朝天倒踢踹,接着整个人如蛇一般扭转、接着脚一蹬宛如狸猫般快速掠去。
这两招使得娴熟,迅捷虽是牛马不相及的两路武学,偏偏使得恰到好处,便是宁玉楼也暗叫一声好,只可惜那矮小身影虽快,却偏偏几欲撞入一片紫色剑光里,只好打滚倒回,原来,宁玉楼见他要逃,手中长剑急抖一瞬间竟将那矮小身影的前路全部封死。
接着微亮的月光,宁宇楼定睛一看,却只见月色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这个孩子瞧不出男女,个子不过一米四不到,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斜襟麻衣,这件麻衣像是多年未曾洗过了般,灰土和污垢附着其上已然遮住了麻衣的本色,漆黑、油乎乎的。下身穿着半截罗裤,光着腿脚,那裤子情形和麻衣不多,也很是污秽。
他的头发长而杂乱,由于多年未曾梳洗,头发已经打绺儿,上面还挂着不少的草屑。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是修为到了宁玉楼这样的境界倒是可以看的清楚,不过倒是瞧不清他的五官,只因其脸上的污垢实在太多,像是多年未曾洗脸而积累下的,到并非刻意涂黑。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扮鬼吓人?你倒不简单,这踢脚的这一招却是“兔子倒踢鹰”,是黄山栾家的十二连环夺命脚里的招式,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蛇行翻狸之术倒是武当山的高深挪移功夫,你又从那学来的?”
那孩子听到宁玉楼的问话缓缓的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你这般装鬼吓人,我若不见你是孩童早就一剑斩了,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扮鬼吓我?”宁宇楼微启唇口,手却轻轻拂在长剑上并未稍作松懈。
那孩童似是有些焦虑,整个身躯绷得紧紧的嘴里不停发出呜呜声回应宛如被围困的野兽,龇牙间,齿牙尽显。这一幕自然被细心的宁玉楼看到了眼里,他感觉这个孩子有些不正常,心中暗自怪异。
“你怎么不说话?”宁玉楼疑惑的问道。
孩子伸手入袖,手上却多了两个一尺长的骨刺——那骨刺像是人腿骨骨干磨制而成,看着惨白慎人,倒也十分锋利。嘴里的呜呜声倒是愈发急促了,黝黑明亮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宁玉楼的手脚十分小心的防备着。
“哑巴?”宁玉楼瞧着孩童腰间的自己的未吃完的干粮布袋,似是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吃食。
“你在这里多久了?从那学的这些本事?你说,吃的,拿去我放你走。”宁玉楼好奇的问道。
孩童闻言面露怀疑之色,很显然他不相信他会放了他。
“你不……吃我,我……还你……我走。”嘶哑干涩的嗓音,
孩童小心翼翼的放下布袋,双目却不敢移开宁玉楼半点,缓缓向后退去。宁玉楼见状无奈摇头,直起身来,却未去捡那袋子而是径直走回了大殿。
“给你了。”
孩童见他不捡袋子,眼睛立时一亮,望着大殿里有些犹豫终是没禁得住吃食的诱惑捡起、快速逃去。
这处道观只有他和那个孩子,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孩子便是此次兵灾、天祸的幸存的人,至于在厢房里的北屋故意发出声响来吓唬他,目的也不过是不想让他留在这里、至于吃食不过是临时发现起意罢了。
宁玉楼之所以没有一剑斩了这孩童便是因为他的慈悲心理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一个孩子独自住在深山之中,曰子肯定过的非常清苦,不但要提防野兽还要提防人,一路南行,便是吃人还少见么,起初还会丈剑斩杀这等惨绝人寰的人,后来便已麻木,无他太多、多的让人麻木了。
宁玉楼能够想象到他所受的苦楚。还有一点就是左登峰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想害他,不然的话完全可以悄声进入大殿他睡觉的地方,根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的弄出声响装神弄鬼骗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