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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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胡君闲聊,次日晨起,翻看留言,心中大动,20多年前的种种流淌在心间,记而以待毕业20周年。2015年5月23日,晨,于洲城鹿回头。)
二十六年前,我们在那样一个夏末,走进了长郡。那时候,校门还在黄兴路樊西巷口南一百多米的西侧,在高耸的法国梧桐间拐进一个斜坡,就是一张小小的铁门,进了门,迎面撞进眼睛的是一面石壁,灰扑扑的,简单、肃穆,上书“朴实沉毅”四个三尺见方的大字。
石壁往南,是一溜儿单车棚,老师和学生的“凤凰”们就一排靠在这里。
单车棚西侧是一棵高大的古树,大概是香樟树吧,高高的,低头俯视着这片校园里的一切——脚下小小的单杆,身前大大的田径场、南侧两幢长长的教学楼,对面如打开的书本一般的科技馆,北侧的篮球场和音乐楼,还有身后刚刚走进长郡的我们。
我被分在了54班。报到、领书、走进教室。阳光透过窗外的树梢,在光与影中,迎接我的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姐姐,小巧圆翘的鼻头上架着一副精致的眼镜,嘴角带着微笑,声音略有点尖,说话缓缓地。
她是我们在长郡的第一任班主任,我们也是她的第一波学生。
我们班在北栋的二楼,在中间楼梯上去,紧挨着楼梯的北侧。记得有一次,早上要迟到了,匆匆赶路,从西头楼梯上了二楼,习惯性的在楼梯口,一拐弯就从教室后门进了52班。进去后,我就懵了,满眼望去,全不是自己的同学,瞬间凌乱了,52班的同学们也凌乱了,都奇怪地看着我这个闯入者。不过我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从第一条过道里穿过,从前门快步走出,飞也似地跑进了自己的教室。这大概是我和52班的同学接下的第一段缘吧。
全年级共有7个班,51至57,年级组长先是邹老师,后是是方正、不苟言笑的康老师,也是57班的班主任,其他几个班的班主任大多是刚刚毕业的新人,年轻、漂亮、高大、帅气,充满了拼搏的斗志,在几位老老师的示范下,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学生带好,全身心地扑在我们这帮小人儿身上。
那时,几位班主任合计着弄出了一个编外班——58班(后来下一年的学弟学妹进校后,改称57。5班),但凡各班当天犯了事的同学,都留下来编入58班。留下来干什么?全年级的老师群策群力、分工合作,女老师们或亲切或和蔼,或严厉或焦急,大做思想工作;男老师身体力行,带着一班子男孩女孩,围着小小的田径场跑圈,不是一圈两圈,是30圈,所以小小的我们,觉得小小的操场,很大很大。可是大家都自觉地在跑,因为我们的班主任们在前面领跑呢。现在想来,此后10年漫长的学习生涯,在没有什么素质教育概念时代发芽的我们,能够挺下来,或许与那一圈圈的奔跑不无关系。
我好像没有参加跑圈,但是站了一个星期的垃圾箱。每个教室的左前方都有一个砖木砌成的垃圾箱,和墙裙一般的绿色,上面是个台子,下面打开门就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大概是期中考试吧,把试卷给同桌看答案,那一次,说话和缓的胡老师非常生气,非常急促地反复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这样呢?”所以,一对难兄难弟就在那方台子上,站着上了一周的课。知耻而后勇,自那后,我明白了什么是“朴实沉毅”的沉与实。
那时,费翔刚刚火,心中很以为长发披肩的男生是顶帅的,又读了几本古书,隐隐地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所以一直很抵触理发。有一次,胡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家里带来了一把老式裁衣服的大剪刀,走到我背后,咔嚓、咔嚓两剪刀,辛苦大半个学期的积蓄,就这么风吹雨打飘零去。不久,有两位同学周一来上课,大家诧异而羡慕地看着他们的光头,一时奉为偶像。他们是不是受我这件事的触动,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的数学老师,李老师,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老师。他据说拥有名校的双学士学位,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嘴巴上一撮小胡子,乍看上去有些严肃,但是讲课讲到高兴处,会发自内心地会心微笑,透着股既成熟又孩子气的魅力。他在几个班主任中,年纪算大的了,非常率性,不修边幅。夏天就是一件白衬衣,一条褐色大短裤,一双褐色的朔料凉鞋,眼尖的同学常常会发现,他脚上两只袜子是不同颜色的。他讲的数学,通俗易懂,很是好听,我的数学底子,就是那时候打下的。他讲课常常是眉飞色舞的,讲到兴起,会褪去一只鞋,用这只脚的大拇指去给另一只脚的小腿挠痒痒而不自知。冬天他就一直穿一套黑西装和黑皮鞋,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发生的事很伤了他的心,也很伤了胡老师的心。我们还是太年轻。
物理老师是一位胖胖的老老师,圆圆的脸,脸上带着阿弥陀佛式的笑。因为太胖,夏天会出很多汗,会歉意地笑笑,把衬衣脱去,搭在垃圾箱的平台上,继续为我们板书。转过背,映入眼帘的,是一背心的南瓜汗。
时间过得真快啊!草绿了又黄了两次,楼下的紫荆花开了又谢了两次。懵懂的我们,才发现早早地,竟到了分别的时候。考完了会考,胡老师已经没有了课程,也许是我们的不懂事,让她伤了心。就这么突兀地,一夜醒来,被告知,换了个班主任。
少了胡老师,一个班仿佛少了灵魂,变得四分五裂,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圈子。
又到了紫荆花开的时候,我们毕业,我们升学,从北栋换到了南栋,依然是二楼。923班,班主任是朱老师,一位很有格调的语文老师。特殊年代来到湖南的知青,偶尔在讲课文的时候——好像是讲《暴风骤雨》之类的——讲到当时的农村,会突然讲起建新农场的苦与乐。把苦以欢乐的形式讲与我们听,我们只收获了欢笑。多年后,我因工作的需要,在建新农场生活了一个秋冬,看着那片土地,也会想起,这江湖之间的孤岛,可还有你开垦的田地?
化学张老师,是一位老帅哥,嬉笑怒骂间,一堂课就讲完了,化学课在他口中变成了艺术。当然也有化学之外的地方。他自称“张化学”,所以,我们也喜爱上了这个绰号。他会跟你说,早饭不要吃得太多,七八分饱就可以了,因为“饭胀死呆坨”;他会围着教室慢慢踱着,走一圈,一个问题就讲完了,同学们就像一丛丛向日葵,头跟着转了一圈后,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个知识点。走累了,讲累了,就会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身旁的那个同学的课桌上,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前嗅一下再放回去,然后开始继续讲课。有一次,一个高个子的男同学恶作剧,从他身后探过手去,把他的白沙烟顺掉了,我们憋着使劲笑,他浑然不觉。讲累了,他又去掏香烟,才明白过来,转头大惊,哑然说:“哈呀,你还有郭个本事啊!”说完,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跟着笑。大家笑过后,继续上课。
物理曹老师也是从大地方来的知青吧,讲课是另一种艺术,也是幽默的艺术,但不是嬉笑怒骂的那种,憋着劲,味道更淡一些。两位老师把物理、化学讲成生动趣味的艺术,以致让我这种偏科生一度萌生了将来学理科的念头。
哲学陈老师是一位温和恬淡的女老师,从容、自信,一切事情,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的,抽丝剥茧,娓娓道来,她会告诉你怎么把马哲用到谈恋爱追女孩子身上(笑),她是真的把方法论教到了你的心里。
历史徐老师是位头发花白,精瘦的老夫子,我是他的课代表。他好像只给我们上了一年的课,但一言一行,把他那一辈的为人行事慢慢地渡给你。
外语曾老师也是一位干瘦干瘦的男老师,上课很有激情,仿佛要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急切地告诉你。他有一句名言,是一句英文谚语:“趁着太阳好,正好晒干草。”每当学完一个语法,他必定是要用这句话做引,开始复习的。他却不知道,他自己也瘦得好像干草一样,把自己的养分,都压榨干了。
外语高老师则与他正相反,非常绅士,如果在现在,大概会被冠以“男神”的称誉。温和的微笑,低缓的语调,不急不躁,在如沐春风中慢慢地影响着你。
地理周老师也是位温和的暖男,也喜欢在教室的过道里慢慢踱过。走到哪里,想停了,就会停下来,一边讲课,一边把右手放在你的课桌上轻轻地敲击食指和中指,在你的面前,留下一团团白点。我总是喜欢和他争论,说明我的疑问的,即使驳了他的面子,他也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鼓励地看着你。当时他应该是很喜欢我的,虽然现在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一晃二十年又过去了。
是啊,一晃6年过去了,转眼就到了1995年。从此,我们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95届。现在想来,如果不是89年,我们遇见了一群年青或者不再年青的老师,告诉我们生活与学习的道理;如果不是92年,我们遇见了一群德艺双馨的老师,他们那样富有个性、率真地向我们展示什么是“朴实沉毅”;如果不是这样一大群真诚不做作的老师,既严厉又宽容,带着我们苦中求乐,这样混啊混啊,就到了95年。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就不会有95届。
那一年,我们长郡。那一年,我们看到了“朴实沉毅”四个大字。从此,这四个字无时不刻地影响着我们。现在想来,朴实沉毅,其实就是告诉我们,要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而又真诚坦率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