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晚霞,苍穹下,孤城一座。行了一日,终于望见苍龙族都城——龙阳。
已经一整天面无表情的天安有了一点笑意。跪等一夜,那大汉始终没能出现,一路上村民们食兽肉、吃野果,颇为喜悦,只有他腿脚酸麻、无心饮食,听到符晓闵搭话,他也只是简短附和。
一行人加快脚步,视线愈发清晰,只见那龙阳果然好一座都城:平地而起两山丘,城垣依势建其间;石砖齐整,严丝合缝砌有近十丈;城楼巍峨,穿斗飞檐架起擂石炮;哨兵往来,铁甲生寒腰配剑;旌旗蔽日,随风而动图青龙。
城门下,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有神色如常的居民,有往来生意的商贩,还有许多面瘦如柴的投奔难民。一名守关将领神色冷峻、来回走动,不时下令盘查。
天安生于荒野、长于山林,哪晓得守城之事,低头便往城中进。突然一片野兽咆哮炸响,十几只豹子冲来,有一只直接到了少年跟前,斑点纹、铜铃眼、獠牙齿近在鼻尖,吓得天安连忙后退,好在有士兵扯住它们脖间锁链,不至酿成惨剧。虽说如此,守将一声令下,兵刃出鞘声中,已有数十名士兵将天安等人团团围住,架势颇为提防。
众人自然也兵刃相见,村长连忙跳出拍打几人手腕,对着守将跪倒下拜,高声喊道:“将军息怒,我等逃灾至此,不懂礼数,如有得罪,千万谅解!”村民见他如此,也纷纷效仿,或跪或蹲,俯在地上。
守将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喝道:“你们这些贼人,既有本事猎杀猾怀为食,大可真刀真枪杀进城来,何必鬼鬼崇崇,乔装入城!”
大家这才得知是兽肉惹祸,心下大喊冤枉,村长赶紧辩解:“将军有所有知,小老儿带领村民走在这茫茫草原上,谁知……”花了好一番唇舌,才将昨夜之事大致讲述了一遍。
这守将也当真是油盐不进,仍是冷冷说道:“守城事大,我岂能听你一面之辞?若你所言为虚,我担待不起;若你所言非虚,也只能怪你时运不济。我也不伤你们,改投别处吧!”
重回荒野?一行人历经生死到这,被守将一句话便打入冷宫,无所适从之际,一段话语不知从何处传来:“要知是不是一面之辞还不简单?”话音刚落,天安只觉眼前白光闪现,定睛看时,一道冰椎凭空出现,椎尖定在双眉之间,稍有偏差,血溅五步。惊恐之下,连忙后仰侧头,发现场中人皆一般无二,更有甚者,村长老迈的身子被三道巨大的冰椎叉举半空,每道椎尖都从要害边处穿过。
烈日之下,这一小片天地无故变作白茫茫一片,寒气逼人。不过这异景只持续了片刻,冰块纷纷碎裂,散作无数冰晶飞扬空中,万千闪烁的光辉中,一位白衣少年,面如冠玉、气韵优然,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待村长稳稳落地,白衣少年躬身道:“行事鲁莽,老丈莫怪!”
村长当真受惊不小,加上年纪老迈,一时难以言语,只得摆手作答。白衣少年歉然而笑,转身道:“施将军,几日不见,你还是如此冷面无私,真是辛苦啊!”
守将面色恭敬,笑答:“袁少可别挖苦小将,相比令尊我只是办些杂碎琐事,只是最近黄炎贼人猖獗,城主下令一切从严!”
“应当如此,只是刚才在下突袭试探,依这几位的反应若不是定力超群,便当是不懂法力的普通难民没错,我看缴了随身之物,放人入城罢,将军意下如何?”
穿过古朴阴暗的甬道,阳光洒下,脚步声、叫卖声、车马声扑面而来,川流不息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建筑,无一不昭示着都城的繁华与安宁。作为初次进城的“乡下人”,就算路边的小摊、居民的服饰都能带给天安不小的新奇与惊讶。他想不通那位让自己艳羡不已的袁少,为何最后视如珍宝地拿走了几块难啃的兽肉,一闪而没。村长便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他本想用那些兽肉置换暂时安身的钱物,谁知连兵刃都被一并缴了,看了看两个笑靥无邪、不谙世事的孩子:“走吧,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一行人走走停停,选了处较为普通的客栈。一进门,满脸堆笑的小二便迎了出来,可一看这群人的外来打扮,顿时把躬着的腰一挺:“几位有事么?”
村长虽听出小二的话外之音,但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从村民手中接过两件兽皮递上,恭敬道:“我们从北方逃难而来,不曾带得钱财,不知这能不能换间客房?”
龙阳城位处东方平原,北寒之地的兽皮实属难得,在这普通酒家莫说一间,五间客房也够了。小二强掩得色:“嗯,看你们可怜,我找掌柜商量商量吧,等着!”当即跑开邀功去了。
“真是狗眼看人低!”待小二安排好房间离开,已是掌灯时分,一直强忍怒火的天安咒骂起来。
村长闻言一惊,连忙嘘了一声:“大家千万不可乱来,我们都是些外来人,没钱没势,看些别人的脸色也算正常,若是被人污为异族,小命难保。”
“是啊,天安哥哥,我们一路上见了不少异族被杀,很恐怖的。”晓闵拉住天安的手,接嘴道。
少年听到“异族”两字,心头咯噔一跳,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村长见其不语,环顾简陋的客房:“这恐怕容不下我们所有人,我去找掌柜商量商量,你们照顾好他俩,别出去乱跑。”见众人会意点头,匆匆而去,待得归来,多了位油头粉面、衣着光鲜的胖矮之人。
那人走到天安与晓闵跟前,端详一番:“就是这两个小破孩?”
村长满脸陪笑:“没错,掌柜觉得可好?”
“行吧,随我来。”说完圆滚滚的身躯便自顾往门外而去。
村长蹲下身和蔼地说道:“掌柜愿意腾间小柴房给我们,但地方小只有你们两个能住,你们跟他走吧,他是个好人,别怕。”
天安对此人颇为反感,站在原地不愿动弹,被晓闵连拉带劝地才一起跟上。“肉球”头也不回,虽然臃肿,却能脚不沾地地在房客间穿梭,两人哪能像他一般习惯?一路小跑,待一头撞着掌柜肥臀被反弹倒地,已置身于酒家门外。城中夜禁,如今已失了白日繁华,冷冷清清。
天安摸着生疼的屁股:“你不是说带我们去柴房,怎么到街上了?”
掌柜露出一口黄牙:“放心,那里可比柴房热闹。”话音歇处,眼前一黑,已被套入布袋之中。
从袋口挣出,少年发现真在一间柴房,只是立马有两壮汉按住他双肩,旁边的晓闵也一样。眼前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脸色兴奋地打量着他们:“这小妮子五官挺标致,尤其这小媚眼挺亮的。哎……就是黑了些,你们把她带下去清理清理,调教调教,过个三五年就是棵摇钱树。”
壮汉一把将晓闵提出布袋,房内立马被两人的挣扎声充斥,但年轻力浅,又能改变什么?待得晓闵的喊声渐远,妇人对着天安甩手:“别喊啦,别喊啦……你还小,不知道外地人糊口多不容易,我这可是个好归宿。”少年唾了她一口,妇人也不嗔怒,叹口气道:“哎……一个个都这么不听劝,还是你们来吧,我不管了。”
破旧的房门“吱呀”掩上,天安突觉肩头一松,猝不及防扑倒在地,紧接着一顿拳脚招呼上来,打得他无力动弹,只能蜷缩呻吟为止。次日,壮汉带来清水淡饭,摆到少年跟前,天安望了一眼,吐了一口唾沫进去,又招来一顿暴打。第三日,还是之前的食物,少年默然坐了一日,不曾稍动,晚间照旧一顿拳脚。第四日,少年看着食物上泛黄的唾沫印子,终于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壮汉立即命他起身干活,天安静坐不动,不免又挨顿毒打。第五日,妇人进门相劝,只要乖乖干活,立马给些可口的饭菜,天安一顿臭骂,结果自不必说。如此又过了两日,少年终于起身出门,壮汉带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吃了顿饱饭。随即命他为客人端酒送菜,不可稍慢,天安一一照办。
廿日匆匆而逝,天安仍在春风楼小心侍奉,第一次接触到那些污言秽语、风月****,竟然这么快就习惯了。期间偶见符晓闵微笑地侍奉在几名艺妓身旁,却无机攀谈。想起村民、掌柜、招摇山,正是:
一时善恶难定人,
慈面未必皆佛门;
妄图执剑快仇恩,
手无缚鸡徒余恨。
午后,春风楼内安安静静,姑娘们皆在房中休息准备,只有天安与几名杂役一同收拾大堂。“你这死丫头!洗脸水跟杀猪水一样烫,想毁我容是不是?还没成形就想着抢头牌了不成?”二楼阁门打开,一名艺妓扯住符晓闵耳朵叫骂,说完将她一把摔在护栏上,反手又是一巴掌。
一时间各个房门尽皆敞开,抱怨声、询问声、起哄声充溢满堂。老鹁闻讯赶到,心疼地扶起强忍泪水的晓闵:“姑奶奶哎……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打脸,不要打脸,打坏了可都是钱哪!”
“这黄毛丫头就算能当头牌也要三五年以后,老娘可是已经天天给你收钱回来的!”艺妓不依不饶,又要上前动手,老鹁赶紧拦阻,两个泼妇缠在一处,衣衫扯乱,旁人更觉热闹,睡意全无。缠斗间,有人拍了拍老鹁背脊,她正欲唤人帮忙,高兴回头,却见迎面飞来一只水壶,嗓子眼一提,立马伸手拍开,一旁艺妓捂脸惨叫,水壶落地,滚烫的开水飞溅而起。天安立马拉晓闵进屋,插上门栓,听着外面叫骂连连,撞门不断,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