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天还麻麻亮,听话的游客们已提前在大巴车前等候,准备随车奔赴到下一景区。跟团如打仗般,每到一处赶紧拍照,拍完抓紧上车去下一个景点,70%时间消耗在大巴车上。
“这哪儿是旅游,分明是公路考察嘛,”一个游客如此总结。
落河拿着行程单研究:上午7:00~8:00:虎跳峡、8:00~9:00:古城;9:00~11:30;普达措;11:30~12:00:午饭;12:00:发车离开香格里拉,赶赴下一处地点。
“中午十二点,就要离开香格里拉了。”落河心里盘算着。
导游和司机这时已经到了。
“导游,我肚子疼,我上午想在宾馆里休息,中午去找你。”落河捂着肚子和导游说。
“啊?怎么会肚子疼,宾馆都已经退了,不能待了。要不你坐在车上缓一缓,喝点儿热水。”
“没事儿,我坐在宾馆沙发上就好,不能坐车,车一颠簸疼的更厉害。”
“你还是不要搞特殊了,前面有个药店你进去买点儿药。因为我们中午就直接返程,车子可不会回头来接你。”
“我知道,我中午去吃饭的地方找你们。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我坐着去啦!再见!”落河痛苦的弯着腰,准备往宾馆里走。
“喂!手机开着,电话联系!”导游嘱咐着。
她觉得今天的导游像个好人。
她看着车开走,掏出手机拨号,
“扎西德勒你好!”
“扎西,你来接我吧!表演到位。”她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着计划的落实状况。
“好好!我马上到!”
跟团游中,自由的时间太难得,他们的重逢只有一个早晨,但无论如何,能够再次看到他,落河已感到是额外的恩赐。
朦朦亮中,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停在了宾馆门口。扎西下了车,他今天换下隆重的民族表演服饰,摘掉所有装饰挂件,穿着一件简单的酱黄色藏式外衣,披着长发,脚下依旧穿着靴子,显得挺拔魁梧而简洁精练。
“扎西——”落河背好包,从宾馆门口向他跑出去,扎西向她伸开了双臂迎着她,落河掉落进他的双臂间,像一只心甘情愿飞进猎人网兜中的鸟,扎西抱住她将她高高地举过头顶,大声笑着叫着抱着她转圈,她双脚离地,感到身体要飞起来,天色朦胧,街道静寂,她勾着他的脖子,害怕又兴奋,和扎西一起扯开嗓门肆意得大声叫着笑着。此刻,她感到二十几年的时光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自己从未长大过,依旧在小时候,纵情沉醉在那场除夕夜的盛况,遗忘了人间。
“落河,你想骑哪匹马?”扎西载着她又来到了依拉草原。天色已亮,远处,不同颜色的几匹马儿在四处游走,有纯白色、深褐色、枣红色、黑色。重返此地时,她已不用再手忙脚乱地拍照,也没有导游在身后催。
“我要骑最烈的那匹!”
“最烈的?哈哈,我就是草原上最烈的那匹!”
扎西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它全身的毛色光亮顺滑,不掺一根杂色,温顺的站在主人扎西旁,
“好漂亮,它叫什么名字?”落河摸着它问,
“没有名字,要不你给它起一个吧。”
“哈哈,瞧这颜色,就叫红枣儿吧!”
扎西将她扶到马背上,
“落河,害怕吗?”
“不怕!”
扎西轻轻拍了下马屁股,马儿开始在草地上踢着碎步颠簸着跑起来。
“呀,好颠!”马背上的落河不禁喊着,她不知手脚该如何摆放,死死抓着缰绳,双腿一紧张夹了下马身,不知踢到了哪里,马儿突然加快了步伐,落河慌了手脚,赶紧学电视里骑马的镜头俯下身体,吓得不敢抬头往前看,大喊“扎西扎西——”。扎西站在原地哈哈大笑着,将手指含在口中,吹了声悠长的口哨,马儿顺着哨声跑了过去。
扎西翻上了马背,从后面环抱着落河抓住缰绳,
“落河,你不是说以前骑过马吗?”
“我骑的是公园的旋转木马。”
“哈哈哈,”扎西拉动缰绳,马儿重新奔跑起来,她这次不再慌乱害怕,身体前倾,扎西的臂膀像保护伞一样将她包裹,她感到周身是呼呼涌动而来的风,看着脚下的草地在飞速流驰,远处的雪山恬静圣洁的落座在天边,朝阳已露出来,在干净的天空中晕染着红色的光。
马儿踏着欢快的蹄儿跑到一片山花绚烂处,“抓紧”,扎西对她说着,一手拽着绳,将身体俯下马背探到低处,另一手飞快的采摘着地上的盛开的野花,一会儿,一大捧各种色彩的花束呈现在了落河眼前。
“扎西,你吹的曲子有乐谱吗?”
马儿乖巧听话的跪伏在地上,落河正靠在马身上问。扎西坐在草地上,刚用一个叫雁骨笛的乐器为她吹完一首曲子。
“没有乐谱,”
“啊?那你是怎么吹出来的?!”
“就是想到哪儿吹到哪儿。”
“你真厉害!”落河发自肺腑的惊叹,“扎西会多少种乐器呀?”
“恩,加上自己做出来的那些,一共十几种吧。”
落河感到眼前的男子,和她身边许多浮夸虚荣的男人相比,像一座丰富深厚的宝矿,层层深入的掘动,蕴含的种种资源不断涌现。同时她也感到惭愧,自己只会钢琴一种乐器,还一直以持有一技之长而感到沾沾自喜,是多么浮夸肤浅!落河从六岁开始练琴,学了七年,从第一堂课开始就学习识读五线谱,日常的练琴,便是将一页又一页谱的密密麻麻的曲子逐个弹会。在她的音乐意识里,学习音乐哪能没有谱子,对着琴谱反复刻苦练习,是她一直习惯和熟悉的学琴规则。至于自己去自然界找材料制作乐器,那更是想都没想过、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熟悉的是“雅马哈”、“卡哇依”、“星海”……各类钢琴品牌。一起练琴的同学,有人是为了考音乐学院,有的为了拥有一技之长,提高个人音乐素养,落河当时感到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考级……练琴目的各式各样,却都忽略了音乐最单纯的目的:不过是借助器乐工具,表达内心情感。如果音乐是精神的水源,落河觉得,扎西是从小生长在湖边的孩子,日日饮水耍水,有着浑然天成的水性;而像她一样的城市乐器练习者,出生于一片荒滩戈壁,如果想寻找水源,只有一锹一锹掘地刨坑,试图挖出一口井来,运气好的,井水源源不断的涌动上来,运气差的,水位又浅水质又差,还有功夫不到位的,挖了半天还是口枯井……
“我要是会这些乐器就好了,”
“这不难,落河留下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吧!我天天教你。”扎西半开玩笑地抓起她的手,她的手心沾满着草渣,他替她轻轻擦拭掉,将它握在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掌大且厚实,暖暖的。落河看着他,清晰的轮廓勾勒出俊朗的脸,这样一个侠骨柔情、干干净净的男人。
“扎西,我可是会当真的哦!”落河打趣说。
不管她当真不当真,中午的时间已经到了,时间送给她的这场额外的恩赐也即将收回。导游倒是很负责,不等落河给她去电话,已经把电话打了过来,交待时间地点让她过去。
“扎西,导游在催我了,你送我过去吧,”她转身摸着马儿的枣红色的马身,“红枣儿,我走了。”她看看马儿的眼睛说,它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温情的看着它,她心生疼惜,摸摸它的马鬃,仿佛她和这里的一切已经认识和相处了很久。
饭店门口整齐地排着一辆辆大巴车,她和扎西找到熟悉的07189号,已经有同行游客开始陆陆续续上车。
“扎西,”她抬头望着他,感到一切美好还未曾开始,就要落幕。相识只不过两天,却感到纠葛难舍。她很想在分别前和他说些什么,心里闪过一句句告白,“扎西,我会想念你,”“扎西,不要忘了我,”还想说,“扎西,抱抱我”……一句句的话在她心里说出,却始终张不开口,最终说了句:
“扎西,以后我再也不跟旅行团了!”
扎西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了落河,她躲在这个厚实沉稳的怀抱,真想再也不出来。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就想与世隔绝的被包裹在他的怀抱里。
车开动了,车窗外的挥手的扎西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落河心里好像有根线被猛地抽离掉了,车窗外在不断闪过美丽如画的风景,她却觉得空空荡荡了无生趣。她蜷缩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渐渐入睡。依拉草原渐渐浮现出来,还有一大捧花束,奔驰的红枣儿,还有鹰骨笛。扎西呢,不知为什么,刚刚分别,却记不清他的模样。他的面孔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她在拼命的想,却依旧呈现不出来。像漂浮在空中的一条丝线,在风轻轻飞舞,她跳着蹦着试图将它牢牢抓住,却总是够不到它……似乎他一直都是在她梦境中的人,从未在现实里出现过。
梦境中,扎西正远远的坐在他的山庄门口吹曲子,曲声魂牵梦绕,却依旧看不清扎西的脸;落河想往他那里走,脚却不听使唤却迈不开脚步,她大声喊着“扎西”,他却听不见;她正在发愁,红枣儿这时候跑到她身边,开口对她说话:“上来吧夫人,我带你去找他。”她高兴的爬上马背,边骑边喊:“扎西!扎西!”他停止了吹奏,循声望去,高兴的挥手回应:“落河——落河——”,那声音像从天际边传来,一声接一声。
“落河!落河!”天际边的声音渐渐落到地面,是身边有人在喊她。她睁开眼睛,车不知何时停了,正在一个集体洗车处,导游正在叫她的名字,招手示意让她下车。
“你是落河?”一个藏族老头问她。
“恩我是。”
“哦,07189,落河,”他喃喃的重复着,“尼玛扎西让我把这个给你”。他拿出那支雁骨笛,递给落河。她惊讶地拿过它。
“哎呦,心爱的男人送的啊?”导游在旁边笑着问,
“呵呵,小伙子一个小时前就骑着摩托车到了,说等会儿07189停下来洗车时,让我找一个叫落河的姑娘,说你手机没电了一直联系不上......我还担心你们万一不停车怎么办呢哈哈哈!”
落河摩挲着它,心里泛起的各种滋味搅动着她,她做出决定,
“导游,我不上车了,你们先走吧,”又转身对藏族老头说:“谢谢您!”
“不行不行!一路上就你事情最多!旅行社都是有规定的……”
“不用管我,出了事和你们无关。”她背上了包,
“喂喂,你真走啊,你得写个东西证明出了事……”
她已经转过身,甩开双臂奋力迈开步伐,拼命地奔跑,不知要沿着哪条路径,只感到全身血液被加热到了沸点,人像疯了般不顾一切地跑!心里大声喊着:“旅行团滚蛋吧!再也不报名参团了!”
搭乘的车停在依拉草原边,天色已经接近傍晚。草原连绵,山庄恬静,她如踏入了刚才的梦境般,然而眼前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她找到扎西的住处,远远看到了亲爱的红枣儿,没错,就是它!这时传来一声口哨声,马儿听到哨声循声跑去,她也顺着马奔跑的方向望去,扎西!
“扎西——”她跑起来,不同于梦中那般艰难,她可以轻快的大步迈开步伐,并且扎西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落河?真的是落河吗?!哈哈,真的是落河吗!”他大声的呼喊着,声音穿透云霄,他向她这里飞跑来。
像是有分别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仿佛一撒手就会从这梦境中醒过来似的。他用力的搂着她,低下头狠狠的亲吻住她的唇,霸道又温柔的占有着落河的舌头,落河从未有过这样热烈而勇猛的吻,仿佛自己如同一块雪糕,已溶化在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