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盛夏的夜晚里,蒋莹儿没有打开空调。她推开了南边墙上的这扇玻璃窗,然后在窗前的书桌旁坐下来,把书桌上的小台灯亮起来。
窗外,一隅朗清的夜空里,低低地悬挂着一轮宛如镰刀的月亮。她探出手仿佛从窗里就可以轻易地把它从天空里采摘下来。
“弯弯的月亮,”蒋莹儿似乎有什么感触地要跟月亮说,“你是不是像我一样,胸口里的勇气已经薄弱如丝了?”随后她开始翻开她的笔记本,拿着圆珠笔在蓝色线条的空行上写道:
“我脆弱不堪的脑神经,哪怕接收到的是一声隐约的哭泣,也被轻易地坠得松垮久久地才能恢复!我,蒋莹儿,真的成为不了一名医生了!”
蒋莹儿一边合上笔记本一边深深地吸一口气,她是决定好要把她的心头上的决定告诉她的父母亲。
“阿爸,阿妈!”蒋莹儿来到父母亲的房门前。
“嗯?”父亲在房间里熄灭蚊香。
“怎么了,莹儿?”母亲在房间里落下蚊帐。
父母亲盛夏里的房门正等同春秋冬的时节一样敞开着,一则父母亲的房间没有安装了空调,二则在最热天里父母亲的房间里舒凉得根本不需要安装空调,三则父母亲从来没有关上房门的习惯。其实的,除了盛夏(蒋莹儿的房间就多了夕阳照射,已不似于父母亲的房间四面避开了阳光的照射得来的舒凉),蒋莹儿也没有关上房门的习惯,她与父母亲平日里的谈话习惯也正如没有关上房门的习惯那样没有不可以说与看的秘密。
“阿爸,阿妈,我想放弃成为一名医生!”向父母亲,蒋莹儿想也不想地直截了当。
“哈?”父母亲听了不得不面面相觑。
在四年前的高考前,父母亲对蒋莹儿的期盼是:希望自己乖巧的女儿莹儿能够成为一名医生。
在四年前的高考后,蒋莹儿落实了父母亲的期盼,她填报了市内的一所有名气的医学院。
在三年来的医学院学习的期间里,蒋莹儿克服了人体解剖课程,克服了活兔子实验,克服了寄生虫辨识,克服了皮肤病考核。她曾经是一位克服了种种心理障碍的女战士,现在,她却要向愕然的父母亲宣告她克服不了的心理障碍:“我害怕看见几乎每天发生医院里的那些生离死别的场面!”
“莹儿,医生必须要面对的!”
“所以我才说想要放弃成为一名医生。”蒋莹儿低垂着脑袋回答父亲。她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奔赴战场却是害怕战场上的死亡的怯懦者。
“莹儿,阿妈问你,你的实习刚开始一个月,你是不是也想着放弃实习了?”
蒋小萦抬抬头看看母亲,然后摇摇头,再后继续低垂着脑袋回答母亲说:“我是实习生,我可以躲开来。但一旦我成为了一名医生了,我就不可以躲开来了。”
“莹儿,你告诉阿爸,你是怎么样的害怕的?”
“这害怕的感觉就像一张网紧紧地把我的心罩起来,我的心在这张网里会颤抖,同时我的手也会颤抖。”
随后父母亲许久的沉默使蒋小萦抬起头来,可一看见父母亲满脸的失落,她十分愧疚地说道:“阿爸,阿妈,我知道我让你们感到失望了!你们是多么希望我成为一名医生的!”
“好了,莹儿,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阿爸就没有什么可说了。还是你阿妈吧!”父亲的弦外之音为:
你阿妈比我更想你成为一名医生,你要向你的阿妈加倍安慰。
“阿妈——”
“莹儿,别听你阿爸最后说的话!”蒋莹儿去挽母亲的手臂时,母亲说道。“你不想成为医生就算了。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阿妈就支持你做什么工作!”看来父亲有时像现在一样猜错了母亲,蒋莹儿也像现在的父亲一样猜错了母亲。
“咿呀,老婆!你少有啵!”
“什么?”
“这么干脆地想得开了!”父亲还面露着意想不到的表情。而身边的蒋莹儿也是如此。
“瞧你们的!我向来看待事情比你们想得要低,只不过有时候比你们要多想了一会儿罢了。”母亲笑着说。
带着父母亲珍贵的理解,蒋莹儿从父母亲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重新翻开笔记本,写下这一个盛夏夜的最后两句话:
“阿爸阿妈,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二
从这一夜后,蒋莹儿有着身心轻盈、舒畅的感觉,而她的那一抹时不时地浮现嘴角边上的笑容也在不经意间地影响着在医院里的她身边的人。
“莹儿,你近来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乐了?”和她一起在肿瘤科室实习的同学问她。
“莹儿姑娘,你近来是不是发生了好的事儿?”在病床上,一个与她熟络起来的总把哭泣的儿子和女儿不耐烦地打发出门的挺是乐观的老太太问她。
“蒋莹儿,我近来怎么好像发觉你总是吃了蜜枣似的?”连教导她临床技能的老师——一名在临床上有二十多年经验的兢兢业业地授医救人的好医生老师也好奇地问她。
“我没有呀。”
“你一定有!”
蒋莹儿给出同一的否定的答案时,他们也同一地否定了她的答案。
“好吧,我说吧。我是因为想到了,既然已经开始了一个月的实习了,我就很努力完成实习。而且实习完成后,我无论成不成为一名医生,我的爸爸妈妈也都会一样支持我。总之现在,我感觉自己好像卸下了任何压力,身体变得轻松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其实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将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老师说的,代表着每一个了解她的个性的人。她不是不聪慧,不是不勤奋,她只是看起来有点神经衰弱得缺乏自信。
“谢——谢谢。”但面对着如此关怀的祝愿,蒋莹儿却尴尬地收敛起笑容来了。因为她自己偏偏是一个想放弃成为一名医生的人。
至此,她的心变成了幽谷,当每一次的,她想起了那声祝愿,她的心也就响起空渺般的回音。
“莹儿,你发什么呆了?还不快穿白袍,老师要来了!”
“莹儿姑娘,你发什么呆了?帮我把床稍微降下来,我要睡一会。”
“蒋莹儿,你发什么呆了?我叫你把这病床的病历夹拿过来!”
“哦!好的。”她每一次回神过来,她心里每一次都想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那声祝愿。但她那时的神采飞扬,这时的魂不守舍,甚至阴郁沉沉的心情变化让关怀她的人察觉出来了。
“莹儿,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莹儿姑娘,你最近总是苦着脸,是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了?”
“蒋小萦,你最近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哦,我没有。”
“你一定有!”
“好吧,我说吧。我,我是在担心自己实习完后不能成为一名你们所说的‘出色的医生’。”
“你能的,你多虑了。”
“其实我很高兴听到你有这样的担忧。”最后老师带着他的不一样的深意对蒋莹儿说。
“老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有了担忧才有一颗真心。”
“真心?”
“致力于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好医生的真心。”
“是要这样的吗,老师?”
“是的。”
当天晚上,蒋小萦一回到家便问父母亲:“阿爸,阿妈,你们现在还想不想我成为一名医生?”
“我们当然还想。”父亲说,“不过在那晚上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你不想成为一名医生了?”
“我的老师、同学以及病人,他们都对我说过,我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
“莹儿,阿妈问你,你的心底处想不想成为一名医生?”
“我——”蒋莹儿停下来,用片刻的时间问清楚心底处的自己。“我想!可是——”本来挺起胸膛来的她又收了回来,“可是我就是害怕见到生离死别的场面。”
“那你必须克服它!”
“克服它,阿爸?”
“是的!”
结束了与父母亲的交谈后,蒋莹儿慢慢地走回房间,然后从书桌旁坐下来用双手托着下巴想:
我可以克服吗?我可以克服吗?我可以克服吗?
接着,她翻开了笔记本在上面把她想的写下来:
“我可以克服吗?”
把笔稍微停了停后,她再写道:
“如果可以,我该怎样克服?”
如果可以,我该怎样克服?睡下时,她还这么想。当夜,她失眠了。
三
“莹儿,我看见你的熊猫眼感到有压力!”
“什么压力?”
“你那么用功地熬夜看书,我的理论知识更加追不上你了!”
“我——”第二天的清早里,既然晓得同学单纯地拿自己的黑眼圈开的玩笑,蒋莹儿转念一想,倒不如像同学一样开开玩笑。“嗯!你就必须加把劲啰!”
“嘚瑟你!”
“彼此啦!”就这样开开玩笑,蒋莹儿觉得同学不被自己的烦恼变成她的新的烦恼是多少有点明智的。
“莹儿姑娘,你昨夜没有睡好?”在蒋莹儿查房时,病人老太太也瞧见了她那双黑了眼圈儿的眼睛问道
“是睡得不太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好像有一点。”
“是不是感冒了?”
“好像是吧。”
“那你吃药了没有?”
“唔,没有。”
“那你还不快去吃药!”
“其实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你还是快去吃药吧,万一感冒加重了就不好了!”
“行,我等一会儿就会办公室吃。”
“你们啊有时候就把自己的身体疏忽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好,我一定记得。”蒋莹儿一一地耐心地回答了老太太的问话。
从第一天实习起,她心里牢记着老师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当病人把我们当成朋友了,我们也把他们当成朋友。”
可因为昨晚的失眠,她的乌眉瞌睡被她敬爱的老师发现到了。“蒋莹儿,你怎么回事了?到现在还是睡不醒的样子!”
“对不起,老师!”
“你给我马上专注起来!”即使查完房,老师严格地对待学生的态度跟查房时没有丝毫差别。
“是,老师!”
而刚回到办公室,老师接到了一个新的转院病人的病例。“蒋莹儿,你去610号病房给这新转院的病人量血压和测体温!”他对学生的信任也是蒋莹儿敬爱他的原因之一。
“是。”蒋莹儿立刻接过老师手上的病历夹。
“还有你快给我去洗把脸,把你的哈欠统统给我洗掉!”
“是,老师。”蒋莹儿暂时放下病历夹跑去洗手间,自来水的清凉不仅洗去了倦意,还洗去了炎炎夏日带来的燥热。然后她立刻跑回办公室拿上病历夹、血压计和体温计走向610病房。在走着五十来米的走廊里,她带着面庞上的清爽,思绪有了放缓地想着:
我究竟该如何克服?难道,难道要找生离死别的场面训练自己吗?不要了!
可很快地,她就蹙了蹙眉,随后她打开了610病房的房门。
“睡着了!”走进了病房时,她只见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与她所嘀咕地睡着了。“这位大爷是什么病了?”她又一声嘀咕后走向床尾附身看床尾上的病号牌子。
肺动脉高压!她稍注视,心里面便一阵怵然,然后眨巴眨巴有淡淡黑眼圈儿的眼睛——她就是十分清楚肺动脉高压是心血管的绝症,她只想希望自己的眼睛完全看错了:
我刚才不过是随便想了想,我不是真的想要找的!
她对着自己这么怯怯地想着,这么怯怯地与空气中的神灵对话着,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一名身处肿瘤病科的实习生。
我——
就在她再要继续胡思乱想时,一个七八岁的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跑了进来。
“爷爷!爷爷!”小女孩随即扑向病床,并一个劲儿地摇动老人家的手臂,而她两眼泪水汪汪似乎看不见蒋莹儿。“爷爷!爷爷!”
“放学了。”老人家终于被小女孩摇醒。
“爷爷,爸爸妈妈说你要死!”小女孩涌出两行泪水。
“安安,别哭。安安,你记得吗?”老人家说着想坐起来,蒋莹儿马上过去帮他一把。他和祥地轻轻地答谢道。“谢谢你,医生。”
“不用谢,老爷爷。”蒋莹儿微微弯了弯嘴角。
“安安,你还记得吗?”转向了孙女的老人家为孙女擦拭小脸颊上的眼泪。
“记得什么了,爷爷?”
“爷爷不是跟你说过了,一个人一出生就要勇敢地面对死忙吗?”
“嗯,爷爷说过。”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前,她想了半晌爷爷说的话。
“那安安勇不勇敢?”
“勇敢!”
“真是我的乖孙女。”
“可安安不想爷爷死!”小女孩说着又涌出两行泪水。
“安安就当爷爷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旅行。”心疼孙女的老人家又为孙女擦拭小脸颊的眼泪。
“可安安害怕看不见爷爷!”
“安安,你跟爷爷来。”老人家这时想要下床来,蒋莹儿马上扶着他。“谢谢。”他还是和祥地轻轻地答谢蒋莹儿。
“不客气,老爷爷。”
在蒋莹儿的搀扶下,老人家顺利地下床来。“来,安安。”他牵着孙女的手走向窗口。在窗口前,他对孙女说:“安安,你对着窗口把眼睛闭上来。”
“爷爷,为什么把眼睛闭上来?”
“你先把眼睛闭上来,安安。爷爷会告诉安安的。”
“好,爷爷。”
在一旁的蒋莹儿静静地而好奇地看着这孙爷俩。
“安安,你把眼睛打开来吧。”一会后,老人家对孙女说道。“安安,你看见窗口外有什么了吗?”
“有什么了,爷爷?”
“阳光。”老人家说。
“阳光?”小女孩歪歪小脑袋瓜。
“爷爷死后会变成阳光。”
“爷爷死后会变成阳光!”小女孩睁着惊奇的眼睛看着爷爷。
“嗯,爷爷会像窗口外的阳光一样时时陪着安安。”
“真的吗,爷爷?”
“当然是真的。”老人家眼睛里流露着慈祥和睿智。
“好耶!”小女孩一下子破涕而笑。
“那安安还害不害怕爷爷会死了?”
“不害怕了!”小女孩高呼的声音响彻着整个病房,同时她的清脆和欢乐的余声轻松地把蒋莹儿的久结的心网冲破了。
四
“我的实习才开始一个月,我就对我的爸爸妈妈说,我不想成为一名医生了。”十个月后,蒋莹儿在医院的实习结束了。她穿着学士服站在礼堂的代表着优秀的讲台上为台下全体的毕业师生讲话:
“因为我害怕看见几乎每天发生在医院里的一个个生离死别的场面。但其实在我的心底里,我是很想成为一名医生的。这种苦闷的挣扎在我不知道如何应对时,我认识了一位老爷爷,他是从外院转进来的一位病人,患的是肺动脉高压症。”
讲台上的蒋莹儿用心地讲着,讲台下的师生们认真地听着。
“当他小孙女知道他会死,便哭泣着扑向他喊,‘爷爷,我不要你死!’‘爷爷,我不要你离开我!’‘爷爷,我害怕看不见你!’那时候,为了抚慰小孙女,老爷爷送给了小孙女一样礼物。”蒋莹儿说到这里略略停了停,“你们想不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礼物?”轻轻地向讲台下的听众们征询道。
“想啊!”讲台下的听众们都异口同声地呼应着蒋莹儿。
“那请你们各自面向着立地窗,然后把眼睛闭起来。”
蒋莹儿话音落下,讲台下的听众们都面向着靠近自己的立地玻璃窗把自己的眼睛闭起来。
“好,请你们把眼睛打开来。”几秒种后,蒋莹儿的话音又落下时,台下的听众们都把自己的眼睛睁开来。“你们都看见窗外有什么了吗?”蒋莹儿接着微微笑着问台下的听众们。
可台下的听众们纷纷摇起头来。
“有阳光!”蒋莹儿提高了声量地揭晓道,“老爷爷送给他的小孙女的礼物就是阳光!”接着减慢了语速继续往下说,“老爷爷指着阳光对他的小孙女说,‘爷爷死后会变成阳光。’‘爷爷会像阳光一样时时陪着你。’最后收到了阳光的小孙女不再哭泣了,她也不再害怕爷爷死后离开她了。不害怕,是因为心里消除了害怕。我顿时明白了老爷爷那份用心良苦的意图:他把阳光送给了小孙女,其实是把勇气送给了小孙女,让小孙女拿着勇气去消除心里的害怕。我们眼睛里的害怕,耳朵里的害怕,以及心里面的害怕,不过是我们不知道如何在哪里获得勇气把它们消除!其实勇气无处不在就好像无处不在的阳光!我很幸运认识那位老爷爷,虽然他已经去世了,但是在我心里我会永远感谢在天堂的他!我也很幸运来到这里学习,来到医院实习,因为在这里和医院里有全心全意教导我成才做人的老师们,以及带给我快乐与友情的同学们!”说到这里,忽然离开讲台走向前一步,然后向着台下的师生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
也许蒋莹儿的毕业演讲算不上最精彩,但也上演着激动人心的一幕:台下鼓掌的师生们无不为她的毕业演讲从座位上站起来。
“莹儿,拿着。顺顺利利。”蒋莹儿毕业后的第一个上班日的清早,母亲递给蒋莹儿一封利是。
“谢谢你,阿妈。”蒋莹儿握着小小的祝福拥抱了母亲一下。
“莹儿,别磨蹭了。你上班的第一天不可以迟到的!”这时的父亲在街门外催促着蒋莹儿,他希望用他的“老朋友”——摩托车亲自送女儿去医院上班。
“来了!”在第一个上班日的早晨,在父母亲欢乐的笑容里,蒋莹儿上班来了。
五
在她上班的第一天里,她意想不到地收到了一些来自陌生男生亲自送来的或托花店送来的花朵。
空闲里,她一一地打开了插在花朵间的这些小卡片细看一遍——原来,送她花朵的这些陌生男生都是在她的毕业演讲上对她产生的爱意。
而在这些各式的花朵里,有一株,她对它特别好奇。它其实是一株垂着十几朵蓝色小花蕾的毛茸茸的植物,被栽培在一个放满了黑泥的小盆栽里。她专注着它,慢慢地认识它。在她的印象里,它出现在她所看过的一部偶像剧的情感主旨里——
琉璃苣代表着阳光与勇气!
她手上拿着的专注着的就是一株琉璃苣。随后,她轻轻放下手上的琉璃苣,然后再次打开琉璃苣上的小卡片轻轻地读着:
“您好,蒋莹儿。当你看到它时,我已经搭乘了飞往美国的飞机,所以我只能给你附上我的一张学生照。”
蒋莹儿读到这里时,重新看了看照片上的这位素未谋面的男生。“林杰”照片上写着男生的名字,她微微笑着,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后,她轻轻把照片放下,继续读着:
“我在毕业典礼上认识你之前,我害怕去美国留学,因为英语是我害怕中的害怕。而在我想着典礼完毕后告诉父母放弃留学时,我幸好听到了你的毕业致辞。因为你及时告诉了我勇气,送给了我勇气。在这一刻,我感动不已;在这一刻,我喜欢上你了。今天,我送给你一盆琉璃苣,接下来的每个月的今天,我都会送给你一盆琉璃苣。我希望三年后你会接受我。”
在这一晚,蒋莹儿把这张小卡片收藏在抽屉里,把“林杰”的照片放在荷包里,把她送到的第一盆琉璃苣放在阳台上。
六
三年后的今天,在同样的阳台上,在蒋莹儿拿着的水壶洒下的清水里,在一天的美好晨光里,大瓦盆里的那棵缀着累累青果的桔子树生机勃勃地映照着晨光,而它旁边则放着若干盆同样生机勃勃地开着蓝色小花的琉璃苣。这些琉璃苣都是素未谋面的“林杰”在今年的每个月按时送给她的。在今天,她将收到第三十六株琉璃苣。
“莹儿,早饭好了。”
“来了,阿妈。”
蒋莹儿照常地在每个晴朗的早晨为琉璃苣悉心地浇水,然后吃完早饭后,照常地乘坐着同一的公交车去医院上班。
“蒋医生!蒋医生!”
“嗯?”
“我想看看你的美国男朋友的照片!”
“我哪有美国男朋友。”
“整个住院部的医生都知道了,你别骗我才来几天!”才来几天的小护士有点小八卦。
“唔——”蒋莹儿只好想了想再说道,“那是我的一个美国好朋友。”
“那你的这位美国朋友真的是太有心思了!我听说他每个月的今天都会为你叫花店的人送来一盆琉璃苣,而且到今天连续送了三年了!”
“嗯。”
“哈!蒋医生!我真想见见他的照片!”
“不行!”
“为什么你给李丽他们看,不给我看!”
“我哪有给他们看?”
“他们都说看过了!”
“那一次我忘了拿放在办公桌上的钱包,他们偷看到的。”
“那他的照片就在你的钱包里,你现在就给我看看吧!”
“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没有看见他之前,他的照片就像我的一件珍藏,我不会随便让任何人看。其实我跟他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与他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护士的追问下,也许是自己的感触里,蒋莹儿第一次向外人说起,她与“林杰”的素未谋面的情况。
“哇!你们还没有见过面!哇!你们真是太有神秘感的浪漫了!”
“别哇了,快去工作吧。”
“好嘞!”
在外人看来,蒋莹儿与“林杰”之间确实充满了神秘感的浪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想见到的就是“林杰”本人,而不是一盆盆的琉璃苣,可是在每个月的今天偏偏又是她最期待的一天,同时也是使她最分神的一天:
十点了,会这时候来吗?十二点了,会这时候来吗?四点了,会这时候来吗?
总之,每个月的今天,在黄昏六点钟之前,她都会收到一盆可爱的琉璃苣。可是在今天,时间过了六点钟,她仍然没有收到花店送来的琉璃苣。
“蒋医生,我下班了。”这位“小八卦”护士跟蒋莹儿一样见不着花店的人送来的琉璃苣一脸失落的。
“不是早到了下班了吗?”
“她啊,等你的琉璃苣。”
经女同事的提醒,蒋莹儿明白了,于是对“小八卦”说:“你这么想看我的琉璃苣,你就找一天到我家来,我让你看看我的琉璃苣。”
“真的吗?”
“真的。”
“呵,走啰!”“小八卦”顿时高兴地拿起提包从座位上站起来。“明天见!”
“明天见!”见“小八卦”离开办公室,蒋莹儿依旧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她还在等着她的琉璃苣。
“莹儿,你还不下班吗?”女同事知道她今晚不是值夜班,因为今晚就是这位女同事值的夜班。
“我想完成这份病例才下班。”
“那我吃完饭去了。”
“好。”见女同事离开,独自一人在办公室的蒋莹儿埋头写着病例,并耐心地等着她的琉璃苣。
“怎么,你还没有下班!”
“我还没有完成。”蒋莹儿向吃完晚饭回来的女同事这么说道,其实她已经翻看着另外一份病例。
“你打电话给花店问问嘛。”可女同事不但早看穿她还提醒着她。
“谢谢你。”醍醐灌顶后的蒋莹儿红着脸感谢女同事。
女同事笑着摆摆手:“谢什么。”然后穿上医生袍,“那我查房去了。”
“好。”见女同事离开办公室,蒋莹儿马上拨通了花店的号码问。“你好,我是蒋莹儿。”
“蒋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吗?”
“不是的,我是想问你们,我的琉璃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送过来?”
“蒋小姐,今天我们没有收到林先生送你琉璃苣的订单。”
“真的没有收到吗?”
“是真的没有收到,蒋小姐。蒋小姐,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蒋莹儿放下手机后久久发呆,她感觉胸口被人用棍子打了一下,既有疼痛的又有郁闷的。后来,她深呼吸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是想整理了病例回家去了。
“蒋莹儿!”
谁?就在这时,蒋莹儿听见了有人叫她,她立即闻声抬头看。“林杰!”她万万没有想到林杰本人就这么突然地映入她的眼帘:
他回来了!他手上拿着琉璃苣回来了!他看起来跟照片里的没有两样,只是把黑色边框的眼镜换成了蓝色的,只是微笑着更有成熟稳重的魅力了!
“送给你。”
林杰向心里满满是喜悦的蒋莹儿送上琉璃苣。
“你知不知道,你以前送我的琉璃苣都不超过傍晚六点钟。”
“对不起,我搭乘的班级延迟了。”
“你可以像以前那样让花店送过来。”
“我想这次亲自把琉璃苣送到你的手上。”
“如果我不在办公室回家了呢?”
“那我就问你的同事,你家在哪里。”
“傻瓜。”蒋莹儿看着林杰羞涩地含着蜜。
“莹儿,我是有点傻。你可以接受我吗?”
“其实从你三年前送我琉璃苣开始,我就接受你了。”
彼此都捧着琉璃苣的他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