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三三两两满载着垃圾的三轮车结伴在一起朝着垃圾池的方向驶过去。这正是第二日上午,环卫工人准备放工的时间。
而在一条小巷的拐角暗处里。伍萍和阿珍正在躲身里面,她们时不时只稍微探出眼睛来向前方不远处看一看。那里便是昨天像小山似的垃圾倾倒在垃圾桶旁的地方。
阿珍用手轻伍萍的肩膀细声问:“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会来吗?”
伍萍的眼睛紧盯那里,她同时也细声地对阿珍说道:“我也摸不准,可是我们先别焦急,耐心地再等一会儿。”
阿珍应同地安静下来,继续在伍萍的身边往外探探头。
就在这时,一辆满载垃圾的三轮车由远至近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车上的人是阿娇。伍萍和阿珍不约而同地交汇了一下眼色,然后紧紧地监视阿娇的一举一动。
只见阿娇的神色是鬼鬼祟祟的,她时而扭头往后瞧瞧,时而转头左右看看,俨然一副将要做贼的模样。她的三轮车一来到伍萍和阿珍紧盯着的那个垃圾桶旁,她忽然把三轮车停了下来,并很快地跳下了车,快步地走到三轮车后面抽下闸板,拿起放在垃圾上的铲子,然后一铲紧接着一铲地将车斗里的垃圾铲到路面上。
伍萍和阿珍看着阿娇的举动,不双双惊诧不已。而伍萍先意识到整件事情原来是阿娇搞的鬼,便立马愤懑地悄无声息地从拐角里现身出来。阿娇则有点迟疑地走出来跟在伍萍身后。
趁着阿娇还没有注意到,伍萍迅雷不及掩耳地大声喊:“阿娇,你在干什么?”
阿娇被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身体哆嗦了一下,手上的铲子随着手一松开掉在地上。
走到了阿娇身边伍萍再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重复一声:“阿娇,你在干什么?”
“你管不着。”阿娇很快从惊呆中缓过来,但说话时还带着颤抖。
“阿娇,你怎能这样做,我从来没有惹过你啊。”阿珍看起来虽然跟伍萍一样的气愤,但是说话的语气总被什么压抑着,当挤出来时成了有气无力。
“哼!”阿娇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然后装作没事儿地不紧不慢地拾起铲子安上闸板准备上车离开。
伍萍迅速绕过车头,一手把刚坐到坐垫上的阿娇从车上拉下来。随后,她愤怒地对阿娇说:“阿娇,你做人要凭良心,我们都是工友,你为什么要将垃圾故意倒在阿珍的路段上?”
阿娇反过来变得凶神恶煞:“伍萍,你最好给我少管闲事,我喜欢把垃圾倒给谁就是谁,你奈何着我吗!”
阿珍听了气急得差点儿哭了。
伍萍听了更加愤怒地指责阿娇:“阿娇,你可恶不了多久!”转向阿珍,对阿珍说。“我们去办公室找主任给我们评评理。”
阿娇反倒笑起来:“好啊,看我的外甥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阿珍听了阿娇这么说害怕了,急忙拉了拉伍萍的衣袖。
伍萍不仅不感到害怕还一脸的凛然告诉阿珍:“怕她什么,我们没错,我们有理,有什么好怕的!”说罢转而抓住阿娇的手。“阿娇,你给我一起去办公室!”
而在这时侯,林国标骑着摩托车朝她们驶来。不一会,把摩托车停下来坐在车上的他粗声粗气地问:“你们堆在一起在干什么?”
阿娇用力地甩开伍萍的手,奸诈地恶人先告状:“标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好心好意帮她们清扫垃圾,她们倒狗咬吕洞宾,非拉我去办公室找我外甥评理。”
伍萍连忙上前辩驳:“标,你别听她胡说,她根本是将自己的垃圾故意倾倒在阿珍的路段上,刚才给我们抓到她了,她就想狡辩!”立即转向阿珍,“阿珍,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阿珍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
伍萍见阿珍这样子着急了:“阿珍,你说话啊!”
期间,阿娇偷偷地向林国标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
伍萍见阿珍再一言不发,便焦急地摇了摇阿珍的手臂说:“阿珍,你干什么了?说话呀!”
阿珍仍然一言不发甚至垂下了头。
林国标趁这时用阴沉还近乎恐吓的口气对阿珍说:“阿珍,你要好好地想清楚说。今个月因为你的身体不适已请假三次了,你是知道一个月请几次假就被辞职,而且连这个月的工资也会拿不到!
阿珍听了胆怯起来:“不用再麻烦阿娇帮我清扫垃圾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伍萍听了阿珍说的话,大吃一惊:“阿珍!你——”
阿娇得意地笑起来:“哈哈,不客气,不客气!”
林国标也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就好了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当下只有伍萍义愤填膺一声吼:“你们简直是同流合污!”
林国标腾出恶相直指着伍萍:“伍萍,你少在我面前打抱不平,还有以后少给我多管闲事!”
伍萍欲要走上前反驳,却被阿珍扯住了衣袖。她以央求的口吻劝伍萍:“阿萍,真的算了,真的算了。”
林国标和阿娇最后都嚣张地笑着离开了。
而伍萍看着懦弱的阿珍既有失落又有郁闷地摇了摇头。
十二
伍萍刚刚倾倒完垃圾从垃圾池的斜坡上推着三轮车走下来。她的脸上堆满了还没有散去的愁云。而就在她在踏上三轮车的脚踏准备离开时,她见到面前的一辆编着“32”号的三轮车往她相同方向向前行驶着。
于是她加快脚蹬脚踏的频率追赶这辆三轮车,还一面叫唤车上的女人:“阿荷!”她正正熟悉这辆三轮车上的编号,所以以为车上的女人就是阿荷。“你什么时候来倒垃圾的,我刚才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被伍萍当作“阿荷”的女人好像听不见似的继续向前驶去。
感到奇怪了的伍萍又大声叫唤道:“阿荷,你怎么不理睬我?”
这时,车上的女人终于往后回了一下头:“你是在叫我吗,可我不叫阿荷,我叫阿香!”
伍萍见了惊愕不已,急忙蹬着脚踏追上叫阿香的问道:“阿荷她什么啦?”
叫阿香的反问:“谁是阿荷?”
“就是你现在骑着的这辆‘32’号三轮车的阿荷。”伍萍说。
叫阿香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今早才上工。”
伍萍惊异:“那阿荷去哪了?”
叫阿香的感到厌烦了,淡淡道:“谁知道,我又不认识她。”然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拐进另一条小路里。
伍萍停下三轮车困惑地自语道:“这究竟什么一回事了?”她就这样呆了片刻,然后重新蹬脚踏使三轮车向前驶去,并再次自语起来。“不行,我一定去一趟阿荷家看看什么回事!”
阿荷的家可以说只有四面红砖墙,屋顶简陋地用铁皮拼凑而搭建成的。门前的院子里开垦出左右两块菜地。但由于天气的寒冷,地上的菜不少被冻得干萎。阿荷正在菜地上将冻坏了的菜拔出来,堆到一块。她的神色象地上的菜一样萎靡,她曾经哭泣过的眼睛有还没来得及消退的红肿。她挽起袖口擦拭了一下这双红肿的眼睛。
就在这时侯,伍萍骑着刚才倒完垃圾的三轮车来到阿荷的街门前。等不及跨下三轮车的她便在车上向院子里的阿荷喊:“阿荷!阿荷!”喊罢了,她才从车上跨下来,快步走进院子里。
阿荷听见伍萍的喊声,从地上站起来,用手当梳子粗略地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方转过身去。
伍萍这时已来到阿荷身边,急急地问:“阿荷,这是什么回事,你的三轮车为什么会被别人骑去上工了?”
阿荷受的委屈顿刻涌上心头,她眼里噙着泪水说:“还能为什么,我被单位炒了!”
伍萍听了,愕然了:“什么!被抄了?”
阿荷的泪水禁不住地夺眶而出。
伍萍好像还不相信刚刚听到话:“这是没理由啊,你明明干的好好的,单位怎能无缘无故地就把你炒了呢!”
阿荷擦着眼泪说:“谁叫我得罪了副镇长。”
伍萍诧异地:“啊!你得罪副镇长?”
阿荷说话时已有些呜咽:“前……前天我……我不小心……把扫帚碰到……副镇长的车子……”
伍萍听了感到啼笑皆非地:“就这样子!”
阿荷点了点头,伤心地擦着眼泪。
伍萍看着这般伤心的阿荷,心里既难过又愤懑说:“这世道究竟有没有公理!”
阿荷稍微止住了泪水,伤心逐渐转为惆怅,她说:“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认命了,可是我没了这份环卫工作,我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啊。”
伍萍迅速想到自己的妹妹伍芬:“有了,我可以马上给你介绍另外一份工作!”
“真的吗?”阿荷喜出望外地问。
伍萍点了一下头:“当然真的。”说着拉阿荷的手,“阿荷,走。我带你见见我的妹妹。”
阿荷奇怪地问:“为什么要见你妹妹?”
性急的伍萍一边拉着阿荷往外走,一边说:“还用说吗,到了我妹妹家就知道了。”
一栋崭新的二层独立楼房——这是伍芬的家。伍萍、伍芬和阿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伍萍指了一下阿荷对伍芬说:“这是我往日一起工作的工友叫阿荷。”
伍芬热情地把茶几上三杯茶的其中一杯放到阿荷的跟前说:“阿荷,请喝茶。”
阿荷点了点头便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
伍萍继续说:“阿荷家的生活状况不是宽裕,偏偏在昨天被单位炒了,我现在来希望妹妹你把那天中午介绍给我的这份工作转让给阿荷。”
伍萍默然了几秒钟,才问阿荷:“阿荷你真的愿意当家庭清洁工?”
阿荷很快地回应道:“愿意,只要有工作做就行了。”
伍芬转向伍萍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姐,你可知道这份工只需要一人!”
伍萍明白伍芬的意思,她伸手捏了捏伍芬的手暗示她别再多说什么,一面又微笑着说道:“这不是恰恰好吗,阿荷完全是干得来的。”
伍芬只好答应帮忙:“好吧,下午我就带阿荷到我朋友家和我朋友见见面。”
阿荷激动地握着伍芬的手一连说了三声“谢谢”,继而又握着伍萍的手说:“阿萍,真是太感谢你的帮忙了!”
伍萍却微嗔道:“瞧你说的,我们俩还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阿荷感激地涌出了高兴的泪水。
十三
午后,伍萍推着三轮车走上石桥。来到桥顶时,她抬手用袖套捂了捂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颊。
正在这时,阿珍也推着三轮车走上桥来。当她看见伍萍时,脸上现露不少的尴尬之色。
伍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和三轮车发出的“嘎嘎”声,向后扭头来,一样关切地问候说:“阿珍,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如果不行我可以再帮你扫地。”
阿珍连忙摆摆手说:“不用,我怎能再次麻烦你呢!“
伍萍想不到阿珍会作出如此之快的拒绝的反应,不禁愣了愣,然后替她高兴地微笑道:“那我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没事。”
阿珍往桥上桥下张望一下,感到奇怪地问伍萍:“怎么这时侯还不见阿荷来?”
伍萍略带伤感告诉她:“阿荷她被单位炒了。”
阿珍一听惊愕:“炒了?怎么会这样?”
伍萍深深地叹了口气:“阿荷只是一时不留神把扫帚碰到副镇长的车头灯,就这般儿戏地把副镇长给得罪了!”
阿珍听了马上颤抖了一下,然后用低沉的语气说:“谁叫我们无可奈何地做这行,简直比田里的牛都不如,做得劳累不说也要担心无时无刻被人骂、被人开除!”
伍萍深同感受地沉默着。
阿珍跨上三轮车带着沮丧又说:“我先走了,唉,不知又要花多少的时间清扫完那些像小山一样的不是自己的垃圾。”说完骑车下坡。
伍萍望着阿珍清癯的身影露出了难过的神情。然后她也跨上三轮车滑下坡。当她来到自己的清扫的路段前的路面时,她看见了前面并排地骑在一起的13号和14号。而她们说的话完完全全地传进了伍萍的耳朵里。
14号说:“我收到消息,明天评选的最佳环卫员工奖又有阿娇的份了。”
13号不满说:“那个阿娇就恃着作主任的外甥,要不然她凭什么被选上!”
14号却羡慕地:“谁叫她的身后有靠山,连分个路段也比我们轻松,我昨天上午在垃圾池边看见她三轮车的后车斗里垃圾就比我们少一大半!”
“哼!”13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像要揭发什么事情似的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昨天我亲眼看见她把自己路段的垃圾倾倒到阿珍的地方上。”
伍萍原本想就这样静静地骑着车,但听见13号这样说,惊喜地忽然大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实亲眼看见?”
13号和14号几乎同时往后扭头看,然后面面相觑。
13号先询问道:“是真的亲眼看见了又有怎样?”
这时伍萍和她们俩都把三轮车停了下来。
伍萍说:“你亲眼看见,我也亲眼看见,我们一同去办公室帮阿珍讨回个公道!”
13号和14号双双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过了一会儿,13号冷淡地说:“你想去你自己去,别把我拖下水。”
伍萍听了生气道:“你怎能这样说话,阿珍是我们的工友,她被阿娇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也要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吗?”
13号仍然冷淡地说:“事不关己,我才没有你这么蠢!”说罢马上骑车离开。
伍萍也马上跨上车,她想拦住13号,可反被14号拐了拐车头拦住了。14号说:“阿萍,我劝你别管闲事了。你管再多只会吃力不讨好,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说完也骑车离开。
原地唯有伍萍一脸恼怒地看着她们骑远的身影。
晚饭后,伍萍正坐在女儿的房间的床上帮女儿整理明天回学校需要携带的行李。而她的女儿吴海萍在书桌前将一本本大学教科书放进背包里。
随后,伍萍在女儿的身后嘱咐道:“海萍,你一回到学校记得马上将这件羽绒服拿出来,不然很容易变皱的,知道吗?”
吴海萍回应道:“知道,妈妈。”
伍萍微嗔着:“你不扭头看看,怎么知道是哪件羽绒服!”
吴海萍笑嘻嘻地扭头来看了看妈妈手上的那件羽绒服。
伍萍看见了女儿的调皮的笑脸既好笑又好气地说:“只会傻笑,这些行李不轻的,我真担心你到了省城的车站后,你怎样将这些行李带回学校宿舍。”
吴海萍转过身向着妈妈说:“妈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的舍友会到车站帮我拿的。”
“会是真的吗?”伍萍好像不太相信女儿说的话。
吴海萍拍一下胸口说:“当然真的,我刚才打过电话回宿舍了,我的舍友二话不说就答应我帮我拿行李了。”
伍萍放下手上的羽绒服来到女儿的身边询问道:“你的舍友为何对你这么好?”
吴海萍想也不想地说:“她们不为什么,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义不容辞地帮她们拿行李。还有只要自己的能力能够帮助别人的,我就会做。妈妈,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我已经完全记在心里了。”
伍萍顿时绽放原本属于她的爽朗而自信的笑容看着女儿:“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吴海萍调皮地眨眨眼睛说:“那当然!”
十四
环卫所的二楼留着一间房间作为会议室,里面只摆放了十来张长方形的桌子,而各桌子前只能摆放五张椅子。
在一曲《运动员入场曲》的播放下,环卫工人陆陆续续坐满了简单的座位席,但她们的表情已满足了,最起码比那些来迟了没有座位坐站着的环卫工人好多了。
伍萍几乎最后一个来到会议室,因为没有其他可以站住脚的地方,她只好站在远离主席台的后门的门槛上。
阿珍则是最后一个来到会议室,二月的尚寒的天气在她的脸上出现汗水潺潺确实是一件怪事。
伍萍看见了禁不住吃了一惊,小声问:“阿珍,你怎么样啦?”
阿珍猛吞着口水说:“还可以,只是刚才赶着把垃圾清扫完觉得很累。”
伍萍指了指坐在第三排啃着红瓜子的阿娇又问:“阿娇是不是又把垃圾倾倒到你的路段里?”
阿珍满腹委屈地点了点头。
伍萍盯着阿娇的背脊愤怒道:“她真是欺人太甚了!”
阿珍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伍萍把能够靠背的位置让给阿珍站,自己却站在门槛外的过道上。从前面那些站着的环卫工人脑袋与脑袋之间,她抬着头才艰难地看得见主席台。
主席台只不过是一张过腰的用来演讲的六角形夹板桌,它的上方拉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2015年新春最佳职工、最佳环卫员工表彰大会。
《运动员入场曲》重复播放了几回后,环卫所的主任拿着演讲词走上主席台。“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头也不抬地直接照着纸上的字宣读:“单位为了感谢大家在二零零九年年度勤勤恳恳工作、兢兢业业办事,特此在新一年喜兴的春节表彰一些工作表现突出的最佳职工和最佳环卫员工!好,我现在先揭晓最佳职工——”他押韵地把话停了一下,终于抬起头宣布。“最佳职工就是徐峰和林国标,大家一起给他们热烈鼓掌!”
台下只响起零星的掌声。
叫徐峰的职工从第二排站起来,他的表情是尴尬混合了别扭;占了第一排外侧的林国标倒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大摇大摆地走上台。
伍萍看着林国标那张嘴脸露出了恼怒的神情。
主任挤了挤笑容继续宣布:“好,现在揭晓十名最佳环卫员工——王娟、李梅香——”他的话被台下自动发起的热烈掌声覆盖下去,于是他不得不尽力提高嗓子,“……黄娣、吴少霞、杜娇……”
“杜娇”这个名字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台下顿刻响起一片“嘘——”的倒彩的声音。阿娇一贯厚颜无耻地甩着她那两只胖手臂走上台。
伍萍看着她可憎的面容有些怒不可遏了。
主任见台下掀起骚动,把宣布改成大声喝止:“大家别吵,给我静静!”
台下的喧哗声有了些许控制。
主任趁势一笼嘴地接着宣布:“最后两名是何芬芳和伍萍。”
被熊熊怒火烧心的伍萍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站着原地不动。在旁的阿珍用手摇了一下她的肩头,小声提醒道:“阿萍,你上台领奖啦!“
伍萍回神过来:“我也有?”
“嗯,刚刚读了你的名字。”阿珍点头说。
伍萍露出坚定了什么似的微笑说:“好。”她穿过前面站着的其他环卫工人不紧不慢地走上台,她显着一脸的耐心站到第九个最佳环卫员工的身边。
这时副主任捧着厚厚一叠红色皮的奖状本跟在主任后面,主任从站在第一的林国标开始挨个儿地把本子颁发到授奖者手上。
拿到奖状本的林国标咧开大嘴笑趄趄地把本子举过抹了油的脑袋。
站在另一端的妈妈咬着下唇、握着拳头看似要干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情的势态。
主任继续发着奖状本。就在他从副主任手上拿过本子递向阿娇时,伍萍突然地迅猛地走了过来,手一伸夺过他手上要给阿娇的本子往地上一扔,紧接着在本子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全场的人被伍萍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愕得瞠目结舌。
伍萍不给他们回过神来,迅速地走到林国标身边,如法炮制地把他手上的本子夺过来往地上一扔,再在本子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这时侯台下一片哗然。台上的除了林国标和阿娇恼羞成怒之外,其余的人多少不知所措。
林国标凶恶地对伍萍吼:“伍萍,你疯啦!”
阿娇同样对伍萍凶起来:“你想怎样,我哪里得罪你了!”
伍萍毫不惧怕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主任急忙作了个要他们“住口”的手势说道:“你们给我站到一边去!”随即转向伍萍问道:“阿萍,你刚才这样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
伍萍激动道:“他们根本不配受到表彰,他,林国标假公济私、欺善怕恶;她,杜娇恃强凌弱、不可一世!”
主任摸不着头脑地问:“怎么说?”
伍萍稍微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多说什么,等主任你了解清楚后,单位仍然这样黑白不分的话,那我再留下来就没有意思了!”说完,她保持着一股凛然的气势走下台。将要来到门口时,站着的环卫工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她沿着这条道头也不会的走出门口,走下楼梯。
会场上所有的人表情各异。除了黑着脸的阿娇其他的环卫工人都涂上了大快人心的光彩,特别是阿珍;除了气得咬牙切齿的林国标其他跟他同级别的职工都悄悄偷笑;唯有主任和副主任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伍萍的身上只有普通的衣服,没有环卫服。她带着草帽步行着,没有骑三轮车。现在的她如同平常的路人走在东风路上,而且是没有脱下环卫服之前清扫的路段。
她一面走着一面向周围的一花一木、一砖一楼以告别似的目光左看看右瞧瞧。
“阿姨!”伍萍的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女孩的声音。
伍萍转过身来,原来是那天和她谈得融洽的那位女孩,她手上提着一袋从商场买来的东西。
女孩走近伍萍问:“阿姨,你放工啦?”
伍萍平静地笑着说说:“是啊,顺便过来看看,明天阿姨我可能不再来扫地了。”
女孩诧异地:“怎么会这样,你明明干得好好的!”
伍萍依然平静地:“不干了,阿姨我仍然能够再找另外一份工作做,但是人活着要扪心无悔地争一口气,阿姨我刚才就争了这口气。”说着,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舒坦的神采。
女孩搔搔脑袋不明白地问:“阿姨你为什么这么说?”
伍萍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笑了笑:“阿姨走了。”然后向女孩挥了挥手缓缓地离开了。
女孩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随后打开自家的街门匆忙地跑进去。从里面传出了她的喊声:“妈妈,我刚才碰见扫地的阿姨,她说不扫地了!”
十五
在环卫所的主任办公室里,主任气急败坏地拍着办公桌,他的对面站着林国标和阿娇。
主任拿起杯子往发干的喉咙“咕咕”地灌了一口水,又气呼呼地说:“你们中一个是我的亲姑,一个是我的得力助手,呵,想不到你们竟然给我来个狼狈为奸!”
阿娇生怯地细声说:“外甥……”
主任吼似的把她的话打断:“你别叫我,我受不起!当初我念你孤寡一人而且生活艰难,冒险在工作合同上把你的年龄改小,好让你进来做事!谁料到……唉,我真后悔让你进来!……”他说到最后不住地摇着头。
林国标不知悔改地说:“主任你有什么好烦的,你是主任就是最大了的,这个伍萍想不干索性把她炒了算了!”
主任怒瞪了林国标一眼,同时用力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大吼道:“你混蛋,现在到了这步田地还敢这样说!你看见了我姑把垃圾故意倒在阿珍的路段上,你不但不向前阻止还去帮凶!你行啊,你知不知道这是严重的失职,我可以拿这个理由随时随刻把你开除!”
林国标终于怯懦了,低着头闭紧嘴不敢再发一言。
主任又拿起桌上的杯子往又发干的喉咙灌了一口水,以有气无力地口气说:“我不想多说了。姑姑,我们单位再也不能容下你,你领了今个月工资后,明天不用来了……”
阿娇连忙哭丧着脸求饶:“别,别啊外甥!”
主任毫不妥协地说:“我主意已定,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接着把目光转到林国标身上。“还有你林国标!”
林国标害怕地瑟瑟发抖。
主任继续说:“由于你严重失职,你的最佳职工奖被撤消,甚至连今个月的工资和今年的奖金也一同停发!”
林国标听了,他的脸色虽然难看,但毕竟保留了工作不免松了一口气。
主任想了想忽然对林国标说:“你还要再加一条,就是从明天开始的一个月之内,你巡完环卫工人出勤后必须到垃圾池边帮所有环卫工人把三轮车推上斜坡!你听清楚了吗?”
林国标露出万般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不得不地点头应道:“清楚。”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主任抓起话筒接听:“喂,什么事?——马上给我接进来——对,我是环卫所主任,请问小姐找我什么事?——没有,没有这回事,我们什么会把伍萍开除呢——对,她做得这么干净、负责,我们不可能把她开除的——好好,你放心吧!”他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汗水,才挂上电话,然后指着电话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听听,加上这通电话已经有八通电话打来了,他们都是强烈要求伍萍留下来。这是为什么,这是她确实踏踏实实地做得好!”
而他跟前的林国标和阿娇只好相互瞪着愧疚已晚的眼睛。
十六
天空出现一片蔚蓝,温煦的太阳光洒遍这个岭南小镇的每个角落。而春风轻抚使芒果树的枝条上冒出碧绿的嫩芽。
伍萍跨上载满垃圾的三轮车朝着垃圾池的方向骑去。她脸上的神情是愉悦的。
一会儿,阿珍同样骑着满载着垃圾的三轮车从后面赶上妈妈,她比以往都要精神抖擞。
又过一会儿,从另一条小路转出了四辆三轮车,车上的环卫工人互相谈笑风生,她们汇合到伍萍和阿珍的行列里向垃圾池浩浩荡荡地“进军”。
将到垃圾池,她们看见穿着环卫服的林国标像败仗了的俘虏等候在垃圾池边上为她们差遣。
她们望着情不自禁地欢笑起来。
她们欢快的笑声像一股力量冲向这片蔚蓝色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