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云讨厌这样每天不得不醒来,不得不醒来还要面对千篇一律的生活和人生。
也许她这样的女人没有资格高谈阔论人生话题,但这有什么重要?高尚是一种活法,低俗是一种活法,不管那种活法,活着殊死同途,你和她最终的归宿都是坟墓。如果你有异议,你得意你上了天堂她下了地狱——你去得意好了。
打开手机,这是醒来后比入厕提前了的事,一来证明还活着,二来证明还被这个世界惦记。音乐叮咚滑过这间位于十九层的单身公寓,象一把柔软的刀割开昨夜缓存的黑暗和寂寞,随后QQ微信提示着有人问候有人关心有人惦记——且不去管真情假意,这足以让陈清云微笑,林伟的信息从昨晚一直延续到天亮,暧昧最终成了赤裸裸地表白与渴求,可见男人饥渴时忘记所有矜持和身份,那怕这个男人有着家室妻儿并且是一个身价不菲的集团老总。除了小小的得意和暗自嘲笑,最终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三十六岁的女人,离婚单身的女人,总算有人喜欢着,也许谈不上爱,但陈清云肤浅地感知里,没有男人关注和喜欢的女人,活在这平凡的世间里,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
洗漱打扮,花去她一小时零二十分,这是清晨醒来后的时间投资,看来随着日子推移,要想用粉黛抹平皱纹还得需要更长的时间。对着镜子呶一下嘴,熟女扮清新可爱的小萝莉多少有些惊悚,但怕什么,这个世界假的东西多了去,鲜花不见得持久,塑料花才会保持永不褪色,尽管假命题无法求证无法成立,但犯不着与陈清云较真,女人的观点里,总有无数的理由为装扮自己铺路。刷完最后一遍定妆粉,陈清云扭着屁股出了门。
不错的天气,南方五月天,恰似少女情怀一般。
挤上2路公交车,途经七个站点,正要下车,电话响,余可经典的四十五度无死角头像瞪着无神的美瞳眼冲着她假笑,她按下键,放到耳边。
亲爱的,店门开了没有啊。
余可慵懒地声音有做作的性感,这和陈清云同出一辙,所以她不能表现出彻底的反感。
马上,亲爱的。百步之遥了。
好滴,我马上过来,给你开张大吉——快准备早点,水果多一点,我爱的奶昔一定有。
电话就此挂断。陈清云还是骂了句:你去屎吧。
甩了一下一次成型的大波浪秀发,她踩着猫步走进W城最繁华的步行街。涉过来来往往的人海,进入属于她的天地。
店员妹妹们早已在音乐声中把服装店弄得明亮无比,陈清云满意地把屁股搁在宽大的真皮椅子中,斜睨这店内的一切,店员妹妹四个人已浓装艳抹装扮停当,各色衣服错落有致,幽香里灯光投射在粉紫的墙上,有些****的阴影柔软地藏在各个角落。她捧起咖啡杯,心生无数苍凉的幸福,这就是一个单身离婚女人全部的谋生家当,在偌大的都市里,她落脚扎根,开花结果,葳蕤生长,尽管果实不属于了陈清云,尽管生长付出了太多代价,但人若要活下去,这些都算得了什么,一如爱情算得了什么,伤痛算得了什么。吃饭活下去才是首当其冲。
如此感慨地想着,一支烟还没有抽完,门一闪,余可蛇一样滑进来,只见这妖精,细腰美腿,长发及肩,红唇粉面,未语笑先来,一屁股坐在她眼前的老板桌上,素手一挥,把陈清云唇边的烟顺了过去,深吸一口,然后从小嘴里缓缓吐出——轻,慢,柔,陈清云看得心慌,骂一声,****,她杏眼一瞪,轻启朱唇甩给她两个字:碧池。
两个人为彼此的见面问候浪笑得天翻地覆。
说,昨晚和谁在一起。
陈清云掐灭手中的烟火,看着余可将最后一口奶昔吮进嘴里,是笑非笑问她。
你是指前半夜后半夜,妈咪?
陈清云一拍桌子,示意她如实招来,什么“妈咪”,她只比余可大三个月零四天,认识五年之久,她一贯在陈清云面前耍娇使赖,天天故态重演,这毛病惯的。
前半夜陪人吃饭,当然,人家送了这个东西戴在脖子上,拿人家手短,所以得陪吃。
余可伸过来细长脖子,手指挑起一挂细长的金链子,链子上坠着一个血红的宝石,成色尚佳,陈清云暗自思忖,只可惜不是钻石,看来林伟要比余可遇到的男人大方得多,她沉着心思,继续问:那后半夜呢。
后半夜回家啊。
和谁?
我自己啊。
鬼才相信。
放屁,当妹子我是什么人?一串链子就能拴住我?他戴在我的脖子上,又不是戴在这里——
余可指了指屁股,陈清云捂着嘴笑起来。
再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光是拿和吃啊,所以,嘴软了一下,让他送回家时波了一下,喏,就是这样波的——
余可把自己的手迅速吻了一口。
陈清云开始笑得前呼后仰。余可却端直了身子,挺着被胸罩垫高的胸,嘲笑她:哎药我的姐,淑女风度荡然无存啊。
陈清云说道:屁话,老娘什么时候不是淑女了,就因为太淑女,才让自己男人跟****跑了。
是你傻。那样的男人给我提鞋我还不要。
余可撇一下嘴,嘴角细碎的皱纹便跳了出来,陈清云点着一支烟,吸两口,递给她。余可隐在青白的烟雾后,陈清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熟悉余可眼中的一切。正如她所说,****拐走了陈清云的前夫,可是余可的男人却和另一位淑女在一起。这就是陈清云和余可当下的生活状态,不是因为同样离婚单身惺惺相惜成了闺蜜好友,而是五年前,陈清云在前夫孙宇翔的公司帮着他做和法律打擦边球的生意,虽然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少妇,但每天心惊胆颤,而余可当时是公司的一名小职员,她和余可相识却是在陈清云离婚之战的收尾时分。
他呢?
余可问陈清云。她知道余可在问林伟。
他当然在他的世界里。陈清云这样回答余可,想要撇清什么。
昨晚呢?
他当然在他的世界里——正好公事在外地,打了电话说了废话又发过来无数废话。
让他离婚。
什么?
陈清云的背直起来,眼睛直起来,盯着余可,想看清她是认真怂勇还是玩笑着教唆。
让——他——离——婚。
余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声音提高了一些,不去管陈清云紧张地顾盼店员在不在附近。
不可能。陈清云回答。
那你当你的碧池吧。
余可挑衅她。
我本来是。
她同样挑衅余可。
陈——清——云。
余可总在气得不能气时叫出她的全名,陈清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并且一直为她和林伟之间的关系生着气,她想要帮陈清云做出了断,或者说有个结果,可惜,她和林伟纠缠了三年之久,余可生了三年的闲气,奈何不得这事。况且陈清云有自己的打算,有她自己的主意,她不是拖延也不是逃避,只是看清了林伟这种游戏高手,以为陈清云入了戏着了迷,以为陈清云真的对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林伟太自信了,他轻视了她,正如她现在轻视他一样。
可可。中午一起吃,带你去吃台湾菜,新开的馆子呢。
陈清云讨好余可,乐于巴结她,在这个城市里,余可就是陈清云唯一值得信赖唯一值得在乎的亲人——亲人不见得非要在血统上有着联系,亲人的意义在于他在你的生活你的人生里给予了你想要的安慰和温暖,显然,余可给她的远胜于血缘关系上亲人所给的一切,或者,亲人给她生命,而余可却给了陈清云无数次的重生。每次陈清云看到左腕上的疤痕,就能想起余可抱着她的头在去医院抢救的车上泪水滂沱语无伦次的样子,每次陈清云走进这家服装店,就能想起余可拿出私房钱和她一起装修、打扫、进货,忙完后累倒睡在地板上的情形。如果没有余可,陈清云可以活下来,但也只能算活着活下来。
饭菜果然让余可有了好心情,好吃一直是她的最大爱好,远胜于陈清云喜欢男人和金钱的爱好。悲哀的是,越是喜欢的东西可能不会长期拥有,当她明白这道理之后,觉得在男人和金钱之间必须做出选择,陈清云没有能力掌控一个男人,只好下了力气拼着命赚钱安慰寂寥的人生,幸好,还有余可一路相伴,这多少让她觉得这个城市的可爱可亲,不然,陈清云靠什么在每一个清晨勇敢醒来。
碧池,你能确定你和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余可酒足饭包之后眯着眼重新审问她。
什么状态,我是小三中的碧池,我是碧池中的小三,还能有什么状态,难不成,我真杀出去,让他离了婚,和我在一起吗?可可,苛合之情,岂能长久,我是看得明白的。
哈哈哈哈哈。
妖精捉到唐僧一般的尖笑,引得餐厅里众人观望。
你确定你看明白了吗?
余可的笑嘎然而止,盯着陈清云冷冷地问到。
陈清云点点头,再点点头。是的,她确定,她一直确定,陈清云是对爱情怀了绝望,但决不会抓着林伟这根稻草来救赎自己。
很好。
余可掐灭烟蒂,手有些狠,陈清云知道她对自己失望。也许当局着迷,旁观者清,但陈清云真的看得清楚,迷情不等于迷失,她的生命又不是出现过孙宇翔和林伟这样两个男人。
和余可勾肩搭背走出餐厅,目送她远去,陈清云重回服装店,已近中午,购物的人多起来,店长戚莆已向她炫耀今天好的收成。陈清云赞许一番,坐在椅子上才忘记没有看过手机,一打开,林伟的短信闪过来。
宝贝,上班了吗,好想你。
宝贝,我明天马上回来了,回来先不回家,老地方等你啊。
宝贝,我都有些急不可待了,好想把你抱在怀里,吃你的XX。
..。
我勒个去。这个男人,真腻。陈清云扔下手机,抱着胸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这叫什么情况,林伟以为她真是怀春少女?是饥渴****?陈清云对自己有些捉摸不透,她承认纯粹的肉体让人生厌,纯粹的情感又让人疲倦,可是她和林伟,算作什么呢?——苛合之情罢了。
如此想着,竟然有了索然无味的感觉。打开电脑,上了QQ,东翻西阅,刚想去洗手间,QQ滴滴了一声,点击一看,小仔子阿楠发来一束艳红的玫瑰。
还是激动了一下。
发了一个亲吻的图像给他。这一勾引一发不可收拾,小仔子在那边显然浑身来劲了,敲过来一大串文字:想我吗?我一直想着你。虽然你说我们没有未来,我们之间有着一定差距,但年龄在爱情面前能成问题吗?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铁定选择你,因为你就是我最想要的爱人,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想你想你想你!!!
陈清云心头一热,但随及强迫自己冷下来,逛夜店喝醉认识的男人,况且只有二十八九的愣头青,床上的热情和精力多少带给她快乐和惊喜,但她不想玩火上身,引郎入室只为消遣寂寞,引火上身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思忖片刻,觉得无话可说,发过去一个呲牙笑脸,算作应付。小仔子的电话却打过来了。
云云——他这样称呼陈清云,真肉麻,但享受这个呢称,近四十岁的女人,有男人这样叫她,算不算做幸福?
嗯。她用鼻音回答他。
一直给你发信息,为什么不理我啊?
忙。
忙也得联系我啊,我一直想你来着。
想我什么?想和我开房?
切,那有这样的事,想请你吃饭。
呵呵——你真纯洁,请我吃肯德鸡?
也可以啊,吃完带你去看电影。新上影的轻喜剧——
你带小妹去看吧。我老了,睡眠常不足呢。
胡说,你不老,你在我的心里永远年轻。
你是电影看多了啊。
云云,不许这样轻看我对你的感情,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这样认真跟你玩儿呢——过家家阿姨有一手。
切,云云你总是这样让我开心。
床上让你更开心吧。
这——怎么又来了。
好吧,今天阿姨闲着,下班后带你去吃肯德鸡。电影就免了吧,省得我睡着了你背出来。
好来,等你啊,下班后来接你。
不用,人民路十字口肯德鸡店门前等我就是,免得店员看到说我老牛吃嫩草。
六点吗?
六点半。
挂上电话,陈清云靠在椅子上笑出了声。
接下来挑选衣服。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依陈清云浮躁的个性,能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花时间是情非得已,和年龄相差好几岁的小弟弟拍拖,床上熟女他也许喜欢,可是现实中谁也不愿意带一个老妈子去约会逛街,这种道理她还是懂得,所以试遍店内所有新款旧式,束腰勒胸,对着镜子百般作秀,直到戚莆几个女孩对着陈清云崩出好潮好靓几个字,她才住手。
近七点她才移驾到肯德鸡店门前,虽然没有几步行程,但途经街旁的化妆品店,衣饰店,还是一一进去浏览了一遍,看着新开了一家美甲店,人气爆棚,挤进去打量一番,操作者竟然是两位帅气的小帅哥,脸如新月,唇红齿白,笑容如加了蜜的果汁,让所有到访的女子跃跃欲试。陈清云看时间来不及,要了张名片,其中一个站起来,双手捧送给她,再三叮嘱可以加微信加QQ,可以看到所有美甲图片。陈清云诺诺地答应着,看到小帅哥修长的手指,心想这真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啊,用来美甲,岂不是浪费了。
这边,她人还没走到肯德鸡门口,阿楠已向她招手,嘴里高呼着云云云云,幸好,天色已近傍晚,路人看不到陈清云发烫的脸,她嗔道:喊什么喊,不是到了吗?
他显然很兴奋,要是在无人处,一定用他有力的双手抱起了她。陈清云假装矜持,扭着腰肢擅自进了餐厅,他去吧台点菜,她歪着头打量他,身高马大的一个大男孩子,站在吧台候列的队伍中,阳刚壮实,要是她再年轻几岁,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份恋情,只可惜自己姿色未衰,而青春早已不在。阿楠端来一大盘吃食放在陈清云的面前,温柔地说:吃吧,云云,都是你喜欢吃的。
这些油炸的东西只会让人发胖,喜欢个屁,心里暗骂着,但还是送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阿楠坐下来,眼睛有些不安分,盯着她的脸看半天,再盯着脸以下的部分看半天,桌底下的长腿有意无意地勾着陈清云的小腿,停顿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抗,用膝盖紧紧地夹住了她。
陈清云瞪了他一眼,知道这个男人想要的是什么,情调这东西是调情的铺垫,男人在和女人上床之前,需要耐心认真地铺垫许多情调,中间过程,或长或短,或多或少,但走向一致,陈清云乐于享受这个过程,但林伟在这个过程中的态度让人渐生厌恶,有家室的男人,婚外调情的目的大多在床上进行。还好,阿楠这么做,多少让她为之动容。
云云,去看电影吧。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闹心。
那带你去泡吧,新开的酒吧呢。
更闹心。
那?
他的眼睛开始涌上邪恶,坏坏地笑从嘴角溢出来。陈清云明白他想要确定什么。于是干脆说:我想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家。
她假装没听到,舌头舔着蛋挞,相信自己此时一定是性感尤物。
半宿激情无限。
等待陈清云从阿楠的怀中挣脱开来,穿了睡衣去抽烟,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城市的夜景投进来斑驳的光亮,没有开灯,她倚在窗前的沙发上,回头看已经睡去的阿楠,他壮实的胳膊保持抱她的姿态未变,呼吸如此匀称,随同安静的空气流动在房中,一切真实地存在着,床上的男人半裸的身体、刚才疯狂做爱后的疲倦,这一切是她所渴望拥有的,但渴望拥有的东西永不会长存,只有在失去后、一次次的失望到绝望后,才会体悟这一道理。
手机关机,在今夜,陈清云相信林伟会发来许多信息,传达着他的饥渴,表白着他想要和她共度云雨的文字。除了这些,他还想要什么,想给她什么?
——仅此而已。
早晨是在阿楠的亲吻中醒来的。
阿楠已穿好了衣服,洗漱整洁,陈清云有些狼狈让他看到自己蓬头乱发的样子,可是这一夜睡得真香,做什么梦都记不得了,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不停地亲吻,陈清云另一只手遮着眼睛不去看他,他嘴贴过来,在她的耳边说:还怕羞了啊,要不要再来一次。
你上班不迟到啊。
明知故问。记得打电话给我。
才不会。
那我打给你。一定啊。
边说边穿外套,陈清云睁着眼,看阿楠高大的身影闪出房门,脚步声踩着通天响,她知道他没有乘电梯,而是跑步下了十九楼。年轻真好啊。
打开手机,信息扑天盖地闪进来,陈清云按下键不去看,翻身下床拉开窗帘,阳光的金线穿过城市的高楼丛林,又是新的一天,又是这样不得不醒来,不得不面对相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