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策一直看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倘若不是他意志力够强，只怕早已疼的昏死过去。我看着冷策，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本没想让他如此痛苦，只是希望他追不上我。
而此刻所发生的种种，真的是我意料之外。不过冷策一定不会这么以为，他会觉得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个人，是我。
“玉……为何非杀他不可？”
玉太傅低头看我，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波澜不惊，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仔细回忆，似乎都是玉太傅一直在看透我，在掌控我，而对于他，我有着太多的依恋，太多的不明白。
“使你破国之人，你当真可以原谅？”
我低头想了一下，又回头看看冷策，“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南陵毁了大蜀，作为大蜀的太子，我仍旧活着。所以只要我有机会，一定会举兵来犯，拿下南陵。到时候，南陵中活着的人，是不是又要怨恨我？玉……我已经想明白了，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原谅不原谅，怨恨不怨恨。”
玉太傅仍旧看着我，他有时候太过平静，平静到似乎有些超然的冷漠。或许当初第一眼吸引我的正是这个。但当我开始喜欢他之后，他的这种冷漠，便让我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玉……不要伤他。我不要再强调第三遍。还有，那样背着我出手，不应该是我的玉，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从未对玉太傅说过这样的话，或许是为了让他知道我的决心，我用了特别冷漠生硬的语调。这种语调，我只有在朝堂之上，要靠威仪震慑臣子们的时候，才会用到。
然，我话音刚落，玉浅灰色的眼眸突然荡起许许多多的涟漪，似乎闪烁着某种更灰暗的光芒，带着一丝穿透力极强的冷冽，直接刺入了我的眼中，而后又穿透了我的心脏。
让我在与他对视之后，怔住了良久。
他的发，在后面飘飞，偶尔从我的手臂上滑过，像以前一样的温柔与清凉。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因为我曾经起誓答应过，仅此而已。”对于玉今日有些反常的表现，我选择理解。因为他比我更加清楚的目睹了大蜀国的灭亡，可能还见到了屠城时候的情景……
而他今日前来救我，我却让他不要伤害那个人，那样一个强迫我成为他的妃的人。
“好……”玉用极轻的口气，好像我不仔细听，这个字就会飞快的藏匿到风中去。
我转身看着冷策，“我与你本来就是对立的双方。你禁锢我，羞辱我。而我，则也以这种方式离开了南陵宫。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因为我恨你或者你怨我。只是因为我是大蜀国的白忆柳，而你却是南陵国的冷策。”
听罢这些，冷策竟然勾起唇角浅浅的笑了，而后强撑着身体，开口说道，“柳，想要你受到惩罚，并不需要我做什么。”说着，他轻轻的看了眼玉太傅，“总有一天，你会了解到我今日的心情。”
说罢，冷策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拔开了头部，一道红色的流火飞起到空中，我转身冲玉太傅说：“我们走。”
“休想！”我本以为冷策已经放弃，本以为他会等他的人来接他回去。但没有想到，冷策竟然集结起最后的内力，直接冲了过来。他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阻止他。
如果由玉太傅出手，那么冷策必死无疑。
不，不能让他死，因为我答应过，承诺过。
与此同时，我果断的拔下头顶的朱钗，一掌推开玉太傅，将注意力集中在冷策身上的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于是我轻而易举的成功。而后迎着冷策的方向，流动我已经少的可怜的丹田之气，将力道集中在右手，而后身体一闪，朝着冷策来的方向冲去。
真的好像剪纸画一张一张的在眼前极慢的变换……
我感觉我们的动作，我们的时间，突然变成了一张张图画，不连贯，不流畅，而是由一个个破碎的表情以及惊愕的眼神拼凑而成。
在半空，我聚集力道的右手，轻松的将朱钗送入冷策的胸口，我用手指捏着朱钗尾部，防止刺入太深。而冷策，则好像突然石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是看着我，而后慢慢低头，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朱钗。
血慢慢的渗出，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但在我们一起跌落之时，冷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右手，“你要做什么！”我冷声道。
冷策勾起唇角，给了我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而后将我的右手用力一按，而我则在第一时间将他的力道改变方向，我紧张万分的看着深深刺入他胸口的朱钗，虽然见血量增加，却没有喷涌而出，便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有伤到要害。
这时只听冷策开口道，“只有足够的痛苦，才能让我真正的记住此刻的愤怒。白忆柳，如若五年前的冷策想要控制你，掌握你，是因为仰慕你……那么从今日开始……我将恨你入骨。”
看着冷策原本有些受伤的眼眸突然变得如冰般坚硬寒冷，我竟然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轩辕绝壁下，我失败的那样惨烈，却仍旧完完整整的活着，之后的冷策对我所做的一切，也仅仅是表面上的不屑，他曾经说过……下令屠城十日之人，并不是他。
我们同时坠落到地上，没了轻功，我两个膝盖有些微微的扭伤，但我仍旧站着，冷策也是，只不过胸口的血更多而已，冷策凝视着我，用那样一种让我毛骨悚然，呼吸停滞的目光，从未有人用这种目光看过我。这让我觉得，我真的狠狠的伤了他，比我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很多。即使在轩辕绝壁，我曾经为自己的自负后悔过，但当时也算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就算是那种懊恼，也无法与今日相比。今日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心虚，是那种固执己见，犯了不可挽回错误的心虚。
“白忆柳！”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冷策口中流出，就连的眼眸之中也透着几根血丝，额间隐约可见愤怒的青筋，“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的所做作为，而追悔莫及！”
像是诅咒一样……
冷策的意思是，倘若今日我放过他，他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置我于死地么？按照以往在大蜀国所学到的一切，我握着朱钗的手又紧了些，只要我稍稍偏离下方向，便可以杀死他！
我还要复国，还要报仇，还要完成我理想中的王国！
我不可以因为心软，而给自己留下一个这样强大的敌人！
杀了他，以绝后患！
“听闻南陵宫中有几个人前往雾灵山寻找软骨散的解药……不知意欲为何呢？”紫衣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这句话。而我，则看着冷策，但冷策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
我蹙了下眉头，松开了右手，“反正想要我白忆柳性命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二殿下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
说罢，我长袖一摆，毫无留恋的转身。
只不过，就算紫衣不开口说那些话，我就真的狠得下心？从小到大，没有哪位师父告诉过我，身为一个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一定要做到狠！就算你所做出的决定，自己都无法接受。
玉在看着我，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将我心中所想也都尽收眼底，因为他的眼眸自刚刚之后，又变得那样波澜不惊，我曾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直都觉得青衣很飘逸有一种竹一样的超脱，而浅灰色，则带着淡淡的温暖。
但如今……
我似乎感觉到青色的冷清，还有浅灰色的无情。
摇了摇头，我仰面冲玉笑着，“终于，可以回家了。”
玉，你在此刻，就是我白忆柳灵魂的住处。但是越接近你，却又让我觉得越害怕。如若可以，即使你永远不会对我热情的表达你的心意，即使你永远也不会放下清冷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
我也愿意……
愿意守着八岁之时，在我身后那颗大树下，吹着寂寞箫声的如玉少年，每天每天，说着爱你，度过一生。
离开之前，我再次回头，已经不见冷策。只有紫衣，在一身紫色的妖邪之中，看着我，浅浅的笑。而他的笑容总是显得有些在轻佻中藏匿着很多智慧，藏匿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冷策方才说到，五年之前的仰慕？莫非五年之前我们见过彼此？蹙眉想了半天，仍旧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承认，八岁以后我就把几乎所有对外人的感情和注意力都放到了玉太傅身上。所见过的很多人，我都没有往记忆力摆放。但冷策乃是南陵国的二殿下，如果是正式的见面，我一定会记得他。因为我明白，等我长大之后，注定要与此人有一番周旋。
综合冷策断断续续的话，以及他对我奇怪的感情，我总觉得，这五年来，有什么被我忽略了……
而那个紫衣，他究竟又是什么人？难道仅仅因为他经常往返与各国甚至是王宫之中，所以对这一切都比较了解？他所知道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超过我们这些当事人。
但他又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何要揪冷策，又为何要那样随意的为他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