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春正长,江南遍山唱采茶。阳光正晴,天气却凉。
披着雪白披风的少女怀里抱着个包裹,扯过被花枝刮住的衣裙,有些艰难地一步一步沿着山路往上,留下一串串银铃的轻响,犹有余寒的风带着山下春花的清香拂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牵一缕青丝在唇边。她停下脚步撩了下鬓发,忽然,她停住了手举目四望。
山间有鹤鸣。
带着小刺的荆棘花里有一个黑白的影子在山洞,少女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定睛看去,只听扑腾一声,一个小头长颈,直长嘴细长脚的动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惊得她差点朝后摔倒。
她好像打扰了这里的住客。
美丽的仙鹤一双对视一会后,忽然张嘴咬住了她的衣带,牵着她往前走去。
人间芳菲争艳,山上寒梅独开。
少女愣在当下,不知这孤山上竟有这样一处美景。数十棵寒梅迎风绽放,轻柔素雅的花朵,苍劲嶙峋的寒枝,梅林中几只小鹤悠闲地散着步。微风掠过,片片花瓣轻扬,送来暗香沁脾。
顺着花间小径置身花海,尽头是一座小木屋,门扉紧闭,临崖而建。但她注意的却不是这座木屋的别致,而是那木屋对面,那梅林尽头,有一池水潭,潭中竟有一株垂柳独生,垂下万条新绿丝绦,依依袅袅。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中的包裹,脚步像是不听使唤地朝那水潭过去。凉风拂来,柳条轻舞,牵起衣袂翩飞。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满眼的柳条梅枝还有那柳梅之后的,遥遥在青山中探头的一座阁楼。那个楼喜气未闭,披红挂彩。
凉月满银楼,牵衣潭中柳。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想带她来的地方。
“终于能带牵衣来了啊。”
风中好像飘来他清润的声音,柳眼带笑。
伸手挑起一根柳枝,春花在她脸上绽放。流光,溢彩。
“就再给你……画两年吧。”
当晚,久寂的孤山山顶挂起了一盏灯笼,在浓浓夜雾里,微弱地散出光晕。无独有偶,人们发现,西湖之上多了一艘画舫,画舫的窗口也点着一盏灯火,彻夜不灭,与天幕凉月、西湖水月,还有那山顶灯笼遥相呼应,成为西湖一景。
“风灯水月”夜升日落,不知寒暑,然人间春花谢了秋来,秋霜融了夏至,转眼两载岁月。
壬戌六月,初十。
寒梅早落,绿柳尽深,初阳升起时,洒落万丈晞辉。山顶木屋门扉开启,一只素手执着细杆挑下檐下灯笼,凑过唇去吹灭了它。抬手正要将它挂回去时,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一笑,将细杆别在了窗口,那灯笼便在窗边呆着了。
“牵衣妹子,别来愈好啊。”
藕色的身影在潭中深绿间映出来,然后一枚青果扑面而至。梅牵衣伸手接住,随之一股酸甜芬芳窜入鼻尖,引得舌底生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果然酸甜多汁。她笑了笑,道:“余夫人,这果子比去年的甜了。”
“那当然,又栽培了一年,今年是第二次结果,再酸可就对不起姐姐我一番心血了。”柳色掩映里的人很自豪地吃着手里香甜的果子,仿佛人生有此,别无他求。
“那倒是。”梅牵衣点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吃着果子,听着山顶风声,偶尔鹤鸣。
“咦,灯笼怎么掉下来了?”难怪觉得那小木屋不大对劲,余夫人将一枚果核准确地扔在山崖下一处缺花少木的地方,轻掸衣裙,人就到了她面前。
梅牵衣不觉会心一笑,瞥了一眼垂在窗下的灯笼,道:“因为不需要了。”
余夫人极为惋惜地道:“亏得姐姐我特地一大早赶来看这里的‘风灯水月’,怎么,以后看不到了?”
梅牵衣笑意更深道:“应该是吧。”
“为什么?”
梅牵衣见她如今轻松自在的脸上满是关心与不解,心里也跟着开心,将手里的果子啃光,随手甩下山崖,盯着它消失在不知哪一方山洼。半晌,她回头,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是有过孩子的。”
说到孩子,外面花林里似乎就有了孩子的笑语。她闻声欣然,快步走了出去。只见一个美貌少妇正弯腰放下一个粉嘟嘟的胖小子,那胖小子脚一着地,就跌跌撞撞地朝她冲了过来。
“咕咕,咕咕。”胖小子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很得意地发着叠字音节。她笑着弯腰抄手,那胖小子就滚进了她臂弯。
“你这小家伙,没事长这么沉是想累死姑姑啊?”抱着胖小子,她直起身子朝美貌少妇和她身边的男子打招呼,“哥,金鱼姐姐。咦,爹娘没来吗?”
“爹上次输了棋,不服气,回家跟娘研究了好久,今日一早就先去画舫找人决战去了。”金雨朵笑着撩了撩额角被露水打湿的刘海,“牵牵,林前辈还在抱怨你鸠占鹊巢呢。”
梅牵衣逗着怀里的胖小子,听到她的话,转过头微微笑了一下,又回去逗他,道:“那就还给他好了。”
“咦?”金雨朵与梅疏凝心有灵犀一般地相视而对,然后一致惊讶地回头,道:“为什么?”
“要画的画画完了,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