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城市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水泥森林一片寂静。只有雨滴雀跃的弹跳声汇聚成凝重的交响曲,令人难以忽视。
雨势磅礴,人的视力看不清几米外的东西,只是恍恍然觉得这四周无穷无尽的墨色在向人挤压。浓重夜色里仿佛蛰伏着巨兽,目光隐在墨色中紧紧盯着猎物,意欲择人而噬。
最深沉的黑夜总是让人联想到恐惧。
一双雨靴追随着雨点的脚步在街道上行走,偶尔呼啸而过的轿车带起一串高涨的水花,悉数溅到几近淋湿的人身上。然而她仍旧固执的撑着伞。夜风恶作剧得把它吹的东倒西歪。
尽管街区如此空阔,雅致仍觉得很压抑。她甚至觉得这条街道挤得很,就像下班高峰期的公车,空气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步履匆匆地前行,丝毫未察觉,原本藏在衣服里,此刻因为疾行而狼狈落出领口、串在红线上的东西在夜雾里散发着若无若无的光华。
红灯,绿灯,过马路,再转弯。雅致觉得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她眯起眼睛举高了伞,也不顾雨丝打在脸上,驻足看着前方。大雨朦胧,眼前的路看不分明,却更似毫无尽头。
忽然,她的一双瞳仁里映出了两点橙光,起先如豆大,接着渐行渐近。下意识的,雅致侧身紧靠壁角,耳朵里这一刻除了哗哗的雨声外,还混杂了不知明的噪音,就如收音机调频时的干扰,纷乱的声音听不真切。
橙光愈来愈近,在与雅致错身而过的刹那似乎微微一顿,然后又扬长而去。
事实上,如果没有红线上的坠子的保护,雅致将亲眼见到整条街道密密麻麻的魂灵在蹒跚前行,步伐冗沉,每迈出一步,身体都忍不住颤动,然而诡谲的是,那些魂灵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嘴中呼噜有声。他们之间没有间隙,连接成一片,仿佛蠕动在城市街区中的巨虫。
只有那团橙光仍旧是橙色光团,光团中延伸出长不见尾的皮鞭,鞭影一闪,所有的魂灵俱是一颤,接着继续前行,呼噜声加剧。
那些听不真切的噪音正是这鞭笞之声与无尽的魂灵的咒怨。
橙光飞驰到雅致面前时,它微微一顿,光影里渐渐凝出一张人脸来,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嗅不到,但是天生的灵觉使它察觉那里有什么在那里逗留,然而在感官与直觉里,它最终选择了前者。
脸廓又缓缓淹没在橙光里,它继续挥舞着皮鞭在城市里放牧。
雨水无声地沿着雅致的脸颊滴落。此时,她望向前方的眼神被雨水浸得变得冷澈。
视线里又出现了个高挑的女子。棕色的及腰长发扎成马尾,身着一袭华服,被雨淋得这般狼狈却不曾停步。
雅致不明白道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窄以至于那个女子走过她时手臂堪堪滑过。
竟是如此冰凉!
她一定是追随橙光而去的,因为她的眼里有一种不属于常人的色泽。
像触电一样,雅致遍体生出一股恶寒。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都在这么糟糕的一天里遇到了。她扔掉雨伞,开始拔足狂奔,如一支破开黑暗的利箭,飞也似的穿出迷雾。
“……雅致?雅致!”
一声怒喝断然把雅致从神游中拉回现实,她霍得立起来,低着头,这才反应过来还身在课堂上。
班导颜珩脸上阴晴不定,“我刚才说到哪了?”
“这……”
这笑面虎原就爱找自己的碴,最近雅致觉着他是不是看她越发碍眼起来了,三天两头的挑刺,真是倒霉事扎堆来!
“岗位分配那事!”隔条道的战修压低了嗓音传着信儿。
雅致伸直了脖子听来点,磕磕巴巴的说:“这……市领导来,我们班做迎接……岗位分配嘛!”急中生智,加点作料,还真那么回事。
“那你将接受谁的调配?”笑面虎不依不饶。
切!还有谁?班长呗!“我将服从蔚蓝同学的一切安排调度。”雅致反击得何其顺畅,对这笑面虎,她就没买过帐!
“坐下!”颜珩不温不火的脸上就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次校长的布置给我们任务,既是信任我们班这个优秀集体,也是对我多年教学工作的肯定,所以,不要有任何人给我拖后腿!”他的金丝边眼镜冷光一闪,“否则,欢迎光临心里辅导室,我请他好好喝一杯咖啡。”
没错,笑面虎颜珩也是校心理辅导员。他手段的直接体现是:进心里辅导室的门前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天涯浪子,出了门就是个痛哭忏悔要求组织重新改造的迷途青年。谁都不知道笑面虎在心理辅导室里对他做了什么,被辅导的人也像被洗脑一样的一个劲的说颜老师好颜老师妙颜老师简直就是再生父母,一杯咖啡的时间让他知道过去的十几年都是白活了。
这么诡异的情形让学生们对颜珩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惧意,都臆测着他的心理辅导室里一定藏有某种刑具,或者他掌握有巫术,会让人成为他的傀儡。所以,一度,明瑛的学生谈咖啡色变。与颜珩老师喝咖啡,等同于你已经被认定了罪大恶极要判死刑。
所以,一直与颜珩作对的雅致却一直未被请喝咖啡实在是个异数。
“这次我校考察的市领导不乏学术上的专家和政府高层,负责接待的我们一定要以最优秀的态度来体现明瑛精神……”
雅致的脑海里,笑面虎的声音又逐渐远去,她无意识的弹着桌面,思考着怎么回家交代报废了的自行车。虽然本身就是除了铃不响其它浑身都响的老爷车,好歹爸爸把它交给了自己,被那该死的电瓶车撞上后,后轮成方的了,太离谱了。而那肇事者一溜烟就没影,这简直是她不吃亏的雅致的耻辱……
左臂被轻轻点了下,同桌小胖妹递过来一张纸,小眼仍炯炯有神的盯着笑面虎,这敌特工作已经驾轻就熟。
又是这种发黄的考试纸,那么它传递的消息只有一个——
“昨晚7时,有猎人在中山公园行动,3分钟干掉一只吸血獠。该猎人做事手法雷厉风行,疑是久未出现的十二主神之一。”
猎人,是风行在上市高中生之间的神话。
没有人接触过他们,没有人见过他们,甚至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存在,但是万千高中生却为他们疯狂着迷。猎人,是高中生们敬仰首相崇拜明星以外,不可代替的存在,因为他们是维护人间界的斗士,他们手段高超,他们做事不留名,他们神秘。
唯一可以知晓他们消息的方式,就是这么一张被传阅无数次的发黄的考试纸,到后来油墨印都被弄花,可是每一个拿到手的高中生都欣喜若狂。
至于这张考试纸由谁发起,消息自哪儿出,又不得而知。
中山公园?雅致寒了一下,想起那一晚,汗毛倒竖,自己是在那附近遇见那个女人的吧。
顺手从课桌下把纸片递给前面的,成功听见前面女生兴奋地倒抽一口气。
雅致瞄了瞄笑面虎,趁其不备把一张小纸团往后一丢。
“明,今天帮我做值日吧!”
没多久,纸条回到了她手上,“做梦。”回答得斩钉截铁。
“反正你今天也要擦黑板的嘛,帮我做了好不好啦!下次我会还回来的。”
“没见你还过。”
“这次一定!一定!”
这次长久没回应,雅致瞅机会回头快速扫了眼柏明,发现这厮闭目养神,小纸团被远远扔开。
柏明这个死人头,本姑娘今天要不是坐骑坏了才懒得理你!雅致咬牙切齿,祝你被请喝咖啡!
“雅致?”
“在!”咦,笑面虎什么时候走的,班长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你去跟随卞涛去接待组,接待不是这么好做的,有事找你们组长卞涛,”蔚蓝忽然顿了顿,面露疑惑的说“雅致,你的鼻子……”
“呃?”雅致下意识的摸一摸鼻子,愣愣地看手背,这殷红的一片是……是什么?
她连忙仰起头,同桌小胖妹胡乱地抽了几张纸巾帮她压住鼻子,“蔚蓝,我送她去医务室,这班会课……”
“行了,快送她去吧。”蔚蓝点点头。
“天哪,我被鬼缠身了吗!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我身上!”此刻的雅致额头敷着凉毛巾一个鼻孔里堵着卫生棉球,翻着白眼赌咒说一定要去找个江湖术士驱驱鬼。
“同学,你应该是过度劳累导致出鼻血,平时注意休息就行了。”
卫生老师的一张假条让她直接休息到中午,卫生老师的一句话让她越发理所应当的觉得学校布置作业是错误的,看!她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啊,她是为了作业操劳至此的!除此以外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让她劳累过度了!
当她带着卫生棉球回到教室的时候,热烈的讨论一浪高过一浪,这种场面绝不会是为了一道函数题,一定是为了那个永远讨论不出的结果。
“我家就住在中山公园附近呢,我怎么就错过了!啊,我的完美爱神Eros,我们就这样错过!”
“凭什么是小爱神?这样霸气的只能是拥有着太阳光辉,充满勇气与力量的Apollo了。”
“才不是!一定是我们家Dionysus,双重面孔的酒神殿下!”
“no!no!no!你们的判断都错了,杀死吸血獠的只能是正义而智慧的Athena。”
……
雅致黑着脸从一群为了子虚乌有的事的人群中挤过,这帮没良心的,没看见病号在这里么,也不知道让条道出来,尽在那争些有的没的。
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看眼前人争得面红耳赤,突然耳边一个人以异常高的分贝的大吼一声:“吵吵吵,吵什么吵!你们看见了?听见了?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还吵得这么理直气壮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雅致眼前一亮,但是转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得很大。
“你们这些个没头脑的,别以为把希腊神袛表背熟了就能随便嚷嚷了,猎人就是借着这个名字了!话说回来,哪有我撒旦的名号听起来这么响亮,这么有杀气,这么有声势,这么……行行行,先不谈我的名号,但是撒旦好歹也是地狱魔王,我将来会是猎人中的高手,高手中的精英,精英中的chairman,带领着猎人军团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
“我靠,我怎么会听你把话说完的!”一男生当即一拳抡向他的腹部。
撒旦此话一日三次,次次内容不变,班里众人早已不堪其唠叨,本以为此番他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精辟言论,谁知道果然是三句不离老话。
雅致还想着谁和她一样有这么清醒的头脑,看到是撒旦这个猎人超级迷就知道他又是变着法吹嘘自己了。
雅致回过身,敲敲柏明的桌子,“喂,值日生那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柏明取下耳机,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招呼一声:“走,战修,午餐时间了。”抬眼貌似不经意间看见雅致,“你有事?回来再商量吧。”
“……你,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雅致龇着牙,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渐离渐远。
“拜,”接连和若干人再见,雅致背过身,咬牙切齿的看着某个人慢慢地擦净讲台,摆放好板擦,然后卷起袖口,转身向门外走去。
洗个手,背起小书包,拍拍屁股就能走了是吧!雅致恨恨地想,手里的扫把被握得吱嘎响。
闭上眼睛,吐一口浊气,“开工开工!”
接着遭殃的就是教室里的桌桌椅椅,被野蛮的推开、扯回,还额外附送两个脚印。
死瞪着悠哉着回来的人,强烈怨念的眼光已经将此人洞穿。
来人进教室时明显一怔,这像打过群架的教室是2A班么?下意识的退回一步看了看门牌,这才跨步进来,脸上的无奈一闪而过。
“让让,”雅致的扫把就是戳在柏明脚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边,抬抬。”
怎么还不走,值日完了不走干什么!气煞我也!这不气还好,一气上午井喷的鼻孔就隐隐作痛。
草草扫完,将扫把往角落一丢。背起书包,越想越来气,雅致霍得转身就要理论。
“喂,柏明你个猪头,你说我雅致平时对待你怎么样,你为什么关键时刻就跟我那不争气的破车一样给我掉链子……”
话未完,忽然雅致听到一股耳鸣般的尖锐啸音,啸音里还夹杂着些许不可知的杂音,未待她能细细分辨,一只手猛然抓住她,拢住她,就地一滚,以课桌为屏障将下一秒的危险降到最低。
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块窗玻璃却碎得如此支离。
雅致从来没想过玻璃能碎得那么大声,即使当时有个人紧紧捂住她的耳朵,那哗啦一声的巨响也让她惊讶万分,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洒了一地的晶莹,一只手却牢牢地锁住她的脸庞。
“别看。”轻而坚定的声音。
雅致看着近在咫尺的柏明,他的眉间是轻轻的一道褶,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狼狈和,不忍。
雅致却微微一笑,“没白把你当朋友。”
挪开他的手,雅致看见在那一地晶莹映着蜿蜒漫延开的鲜艳血色,一只麻雀躺在血泊中央,小脑袋正冲着她,乌黑的眼珠氤氲着一股异样的气,那面容仿佛带着些许笑意。
眼见雅致的双肩惊得一阵颤抖,柏明把她的脸掰向自己,双眼紧紧看着她。
“现在,告诉我你最近究竟怎么了,一件件的不要漏掉,都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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