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狼藉,残肢断臂散了一地。
他们的马上,踏着也不知是谁的血。
城墙之外,两国大军已经绞杀在一起,杀声震天,连冬风的呼啸都显得无力。
细盐般的碎雪,还在纷落,既掩不住地上的血,也无法冲淡半分血腥。
但这一切,对于对峙着的两个“神”一般的男人来说,皆不存在。
他们只是盯着对方,只是想将对方斩于刀下。
天地万物,已经散去,他们只看到对方,生死时刻,便在眼前。
士兵们心惊胆战,目光不断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睃巡后,终于有人低呼:“那个男人……那个拿着镰刀的男人,一定就是剪影军的首领夜九!”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低呼:“听说夜九就是拿一把大大的镰刀,看来不会错了……”
“天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看着就发毛……”
“你们觉不觉得夜将军与夜九长得很像……”
“我听说夜九本来就是皇室的私生子……”
……
低低的议论声,也传不到夜挽君与夜九的耳里。
对视片刻后,夜挽君忽然微微地笑了:“你能走到我的面前,我必须要称赞你。”
夜九还是少年时,他也曾经指点过夜九一二,也曾带夜九上过战场,也曾疼爱过这个侄子,尽管他早知道这个侄子会成为牺牲品。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侄子能做到今天这一步。
夜九淡淡道:“你还是把你的称赞,留给你的儿子吧。”
他跟夜挽君之间,即使是以前,也很少来往,看似两人相隔很远,但其实,两人之间的怨与仇,结得很深很深。
如果没有夜挽君的全力支持,影如冰走不到权力的巅峰。
他的生母被杀,他的父亲被害,看似都是影如冰造成的,但其实,夜挽君始终是那个在背后支持影如霜的人。
不除掉夜挽君,就无法彻底击溃影如霜。
他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这一刻终于到来,他很平静。
提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夜挽君的眸光,微微黯了一下,却还是微笑:“你是如何知道的?”
夜九如何知道他和影如冰的秘密,不弄个明白就杀了夜九,有点遗憾。
夜九也笑了,没有温度地笑:“我和你之间,还有必要谈这些吗?”
夜挽君盯着他半晌,缓缓一笑:“是啊,我和你之间,确实无话可谈。”
两人之间的仇怨,已经结得太深,拼个死活,是他们唯一的对话。
两人慢慢举起手中的巨大兵器。
似乎,雪停止了落下,风停止了呼啸,连空气都在被无形地割裂与破坏,隐隐的,似乎有一股强大而危险到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在缓缓地酝酿,待积累到圆满,便会爆发,摧毁一切。
连风雪都为之恐惧的杀气……
那一瞬间,所有人,夜挽君麾下的将士,夜九身后的几十名探子,都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后退。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像他们的首领一样,也杀在一起才对,然而,他们却无法抽刀。
这是战神与死神的战场。
这两个人,足以毁灭一切,他们只是多余的存在。
这场战斗,没他们什么事,他们除在远远地观望,不敢动弹。
当兵器举到高处,两个人动了,一白一黑两骑快马,朝对方冲疾而去。
巨大的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过的弧光,尖锐的戟尖,在空中抖出一颗星辰般的星光。
弧光与星光,汇在一起,宛如流星撞到彗星。
击穿一切、力带万钧的金属相击声,如大山从云端坠入湖面,激起惊天巨浪。
那种声音,就像无形的巨浪一般荡漾开来,波及所有看到这一战的人们。
他们的耳朵,“嗡嗡”作响,震得他们产生了片刻的晕眩。
待这份晕眩停止,他们再度看清场上的形势。
其实,他们就算不晕了,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因为,那两个人的速度,太快了。
只能看到一白一黑,以及弧光与星光,如同不同颜色、不如形态的闪电,交织在一块。
他们的脚下,原本狼藉一片,但现在,只不过过了短短瞬间,地面就被他们的刀风给清空了。
所有人,退得更远了。
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连大脑都无法运转。
那是“神”的战斗,凡人勿近,凡人难解。
论实力,夜挽君征战数十年,何止历经百战,他的“战神”之名绝非浪得虚名,若是比不上一个从军不过数年,又被囚禁和折磨了四年的后辈,这“战神”的名号也太廉价了。
夜九在实力上确是逊他一些,但是,夜九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而夜挽君,虽然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却没能赌上所有的一切。
夜九唯一所有的,只是自己的一条命,夜挽君所拥有的,却不止是自己的一条命。
这就是两人的区别。
这样的区别,让两人势均力敌。
现场目睹这一战的人,忘了一切,包括城外的千军万马在如何鏖战,他们的同胞在如何浴血奋战。
这两个人的战斗,似乎压过千军万马和流血千里。
在不知是长是短的时间里,他们看不清这一战,除了被“神”的气势与杀气所震慑住,脑里就是一片空白。
可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次经历。
因为这是他们这一生,唯一一次进入了“神”的领域。
在这个“神”的领域里,他们只有被惊住、被震惊、被吓住的份,不能言,不能动,不能思。
除了震惊、敬畏与恐惧,他们没别的感受。
在“神”的领域里,连时间都是静止的,只有“神”才是活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众人这才开始能捕捉到他们的动作。
夜挽君的白色战马,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红马,倒下来了。
夜九的黑马,也倒在血泊之中。
夜挽君和夜九也已是伤痕累累,立地而战,即使已经杀得天昏地暗,他们的目光仍然锐利清明,他们的杀气与战意仍然没有削弱半分。
即使到了这份上,所有人都还只有远观的份儿。
擅闯“神”的领域者,除了死,不会有别的路。
镰刀每划过一次,戟尖每刺出一次,所有人心里就惊骇一次,那样的速度与力道,谁能躲得过去?
只有“神”才能闪得过“神”的击杀了。
这一战,一定会杀到至少有一个人死掉,才能结束。
但是,“神”的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又过了很久以后,两个人的速度又变慢了,终于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了。
一招一式,已经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威力虽大不如前,却还是招招致命。
城外,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也已经低了很多,听得出来,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众人,看得也已经精疲力竭,就像也打了大仗一样,气喘如牛,呼吸困难。
这场战争,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结果又会是如何?
众人抬头,雪停了,天暗了,好冷。
真希望这场战斗与这场战争,能够早日结束……
他们被“神”的战斗镇住了心魂,没有注意到,大街的尽来,走过来两个人。
两个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往这里奔来。
“快点快点,轻歌一定在跟夜挽君打呢,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我们还来及……”一边喘气一边奔跑的“男子”,说话却像个女子,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身姿却还是透着女子的苗条。
她身边高大英挺的男子,一脸凝重:“你千万不要靠近他们,免得被他们的刀气和杀气所伤!”
“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还顾得上这个?弦哥哥,你真快一些,快帮帮轻歌……”
男子无语一会,才道:“小九现在可是在帮西凉,我若是帮他杀了夜挽君,咱们大顺怎么办……”
“我不管这些!我只要轻歌好好的就行……”
“……”
男子无话可说,只是长长地叹息,希望自己能在小九铸成大错之前,能够阻止这一切。
这端,所有人,夜挽君和夜九的部下,都看得出来了:这场战斗,只能以两败俱亡结束了!
对方的首领死了无所谓,但自己的首领,却是整个军队的精神支柱,万万不能死啊!
于是,他们一点一点地靠近战场中心,焦急地呼叫:“将军先回来罢,剩下的让咱们来吧——”
“主子,您受了重伤,还是先停战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夜挽君和夜九没什么力气了,但他们的“领域”,还是别人不能靠近的。
他们的杀气与刀风,就像是滚烫的岩浆,即使只是靠近,也会被灼伤。
他们的手下除了在一边焦急地劝阻和呐喊,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两个“外人”的靠近。
“小九,是我——夜英弦,你的哥哥!你快放下兵器,退回来……”夜英弦终于赶到,杀进“神”的领域里,急道,“哥哥我什么都知道了,哥哥会帮你的……”
夜九没想到夜英弦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想阻止他,不禁愣了一下。
就这一下的功夫,被夜挽君抓到了机会。
夜挽君用尽余力,将手中的戟掷了出去,直刺夜九的心窝。
这是他的最后一击。
一切将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