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一拍脑袋,说:“唉呀,我差点忘了。”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都集中在老郑身上,问他忘了什么。老郑打开手机,雄壮的乐曲声传了出来。他把手机举高一点,大家看出手机正播放视频,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老郑说:“上个月我儿子陪我去了一趟军工学院,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儿子帮我做了一个视频。”
众人离开座位,站到老郑身后看视频。李祥君觉得头有点晕,但还是站到了老郑身后。
手机屏幕上,庄严的楼房,宽阔的操场,干净的林荫道,宁静的雕像,无不勾起众人对青春年代的回忆。包厢里只听见视频的乐曲声,众人的感慨都在心里,他们尽管已经把呼吸放得深长缓慢,但却无法将那感慨吐露出来。直到乐曲变成明快的《太阳岛上》,众人才轻松起来,纷纷说:“那时我们多年轻啊。”
“就是啊,那时空气多干净,心里也干净。”
“食堂外观变化不大呀。那时伙食很好,每天都像过年。”
“体育馆还在啊,我就是在那里学会游泳的。”
“我在军人服务社拍了一张穿军装的照片。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穿军装了。”
……
李祥君于1964年8月20日中午到达上海,立即到位于淮海路的北方军事工程学院新学员接待站报到,下午五点十分与上海其他新学员一起乘火车去天津,转乘另一列火车去彬城。那时只有蒸汽动力火车,单线铁道,车速很慢。南京长江大桥尚未修建,火车到南京下关车站后被拆成一节一节,用渡轮运送到浦口,再拼接成整列开往天津。火车一路上开开停停,直到第三天中午才到彬城车站。
经过五十多小时的颠簸,李祥君第一次来到远离故乡几千里的美丽的北国江城。他坐上学院接待车,来到向往已久的军工学院。
这所高级军校规模宏伟,院内高楼林立,宽阔的柏油马路纵横交叉,路边绿树成荫,花坛里鲜花怒放。李祥君和其他新生一起受到身着各兵种军装的首长和老学员们的热烈欢迎。
李祥君来到宿舍,发现被褥、军装、日用品等一应俱全,可见学院领导早已作了周到的安排。他的兴奋之情压倒了疲劳,对新生活充满向往。吃过晚饭,同学们陆续外出去欣赏北国江城的美丽夜景。祥君留在宿舍里,迫不及待地拿出笔和纸,给自己的家人和冯颂兰家里写信报平安。
二十多天后,李祥君收到了一封寄自南方大学的信。信封上那秀丽的字迹让他一眼就认出是颂兰的来信。原来,李祥君出发后没几天,颂兰就收到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给家里留下话,等祥君一来信就转给她。她收到家里转给她的信后立即祥君写了这封信。
李祥君非常高兴。几个月来,他们为了实现上大学的理想,努力克制住感情,不像一般热恋中的情人那样整天形影不离、缠缠绵绵,而是把感情转化为动力,互相激励,更加认真地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双双考进全国重点大学。他觉得生活如此美好,充满无尽的希望。兴奋之余他又有些担心,担心身体纤弱的颂兰一个人在南方会不会孤独,生活上会不会有困难。地方大学没有军校条件好,生活上的一切事务都要她自己来处理,她能行吗?于是,他急忙给颂兰写了一封充满关怀的信,并把新发的津贴及来校时带来的一些钱寄给她。
8月24日,新学员编队并开始军训。李祥君被编在六四一队,全队共一百人。队长和指导员都是少校军衔的团级干部,和蔼可亲又严肃认真。每天的主要课程是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现役军人条例和学院纪律。每天第一件事是整理内务,要求床上白床单平整干净一尘不染,被子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放在床头中间,鞋子,牙具、毛巾、脸盆都必须放在指定的地方。同一间宿舍各学员的所有物品必须前后左右成一线。各项活动均按军号号令,起床号、出操号、就餐号、上课号、下课号、熄灯号及紧急集合号都必须分清和记住。训练内容有队列、正步走、前后左右转、长跑、摸爬滚打及射击等,训练强度相当大。每天大家都筋疲力尽,浑身酸疼。李祥君虽然身体比较瘦弱,但年轻人经得起摔打,加上有意志力的支撑,他咬紧牙关,不折不扣地坚持训练,慢慢也就适应了。有几次,半夜两点紧急集合号响,学员们快速摸黑穿着整齐,打好背包,几分钟内跑到操场,急行军三十公里。回到宿舍后,内外衣服都湿透了。每位新学员都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一个多月后,李祥君在手枪和步枪实弹射击中取得了好成绩。
9月28日,学院在大操场举行全院新学员训练成绩汇报检阅。新学员以学习队为单位编成方队,正步走过主席台,接受学院首长的检阅。通过一个多月的强化军训,李祥君感到自己在思想上和行为上已经基本成为一名军人,其代价是瘦了十多斤。他身体瘦了,面色黑了,但双目闪耀着坚毅的神采,整个人精神焕发,行动敏捷,每时每刻都充实而饱满。
军训结束后,李祥君照了一张身着军装的半身照片寄给父母和颂兰。颂兰在回信中说,她看到祥君显著消瘦的照片禁不住偷偷哭了好几次。她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关照他注意身体。祥君捧着泪迹斑斑的信笺,心中无比激动,感到无比幸福。他立即给颂兰回信,劝慰她不要担心,他慢慢会习惯的,同时也关照她自己多注意身体,加强营养,需要什么就来信告诉他,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她解决。
此后一段时间里,李祥君和冯颂兰几乎每星期通一封信,除了诉说思念和关怀之外,还介绍各自学校的情况、人员关系和学习内容等。他们互相勉励:要努力学习,取得优秀成绩,掌握好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报答党和人民对他们的培养。李祥君说:“要是在旧社会,对我这样的贫下中农的后代来说,上大学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们会像祖辈一样,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成年累月头朝地背朝天地种地。因此,我们要珍惜上大学的机会,不能因恋爱而分散精力。”
李祥君被编在六四一二一班,即空军工程系飞机发动机专业第一班。全班共二十五人,全部是男学员。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其中高干子弟和工农子弟各占一半,还有一名姓阮的越南留学生。第一学年主要学习政治、俄语、高等数学、机械原理、画法几何、机械制图等基础课,学习比高中轻松多了。李祥君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不错。
很快到了寒假。学院规定,学员在五年中可以报销三次回家的路费,差不多两年一次。由于李祥君每个月的津贴部分用于购买参考书和日常用品,部分寄给颂兰和自己家里,基本没有积蓄,不太可能自费回家。他想,寒假比暑假假期短得多,相聚时间短,来回却同样费周折,便同父母和颂兰商量,决定第一年寒假留院不回家。
然而真的到了寒假,教室和宿舍空空荡荡,整个校园里冷冷清清,没有亲人和颂兰在身边,李祥君心中倍感凄凉。好在学院图书馆藏书很多,假期正常开放,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学习的乐趣是无穷的,他专心读书时体会着智力活动的喜悦,暂时忘了远方的家乡和亲人。系领导和老师很关心留院学员,伙食搞得很好,经常放电影,大年三十还陪学员一起吃年夜饭。学院的关怀让不能回家的穷孩子感到温暖。
寒假过去,新学期开始了。开学第一天,学院召开全体学员大会。院领导介绍了本院教师和毕业学员参加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制并发射成功的事迹,鼓励全院学员以他们为榜样,发奋学习,学好本领为我国国防事业多作贡献。接下来,领导宣布,根据军工学院的特殊性,学员在院期间必须执行不准谈恋爱、不准结婚的“两不准”规定,如有违反,一经发现即勒令退学。
“两不准”规定如同一根铁棍,无情地砸向风华正茂的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李祥君一下子给砸懵了,觉得很难接受。他和颂兰怎么办?他不想因儿女情长而离开他好不容易才考进来的军校,又舍不得心爱的她,更怕痴心的她受不了这种打击。怎么办?李祥君经过反复思考,委婉地向颂兰说明军工学院的新规定,希望能够秘密地维持恋爱关系。为了保密,他们之间只能减少通信,把感情埋在心里,专心学习。同时,李祥君向她保证,他决不做负心人。颂兰回信说,她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也相信他的为人,同意他的想法和做法。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很少通信。颂兰寥寥几封信中充满情意,李祥君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仍然炽烈。
分别一年后,相聚的日子终于来到了。1965年暑假,李祥君和冯颂兰各自从学校回老家度假。
颂兰比一年前成熟了一些,散发着自信的神采,比以前更加漂亮。在恋人面前,她又热情又温柔。两人心里都积存了太多的话,常常一谈就是大半天。颂兰见祥君身穿部队学员制服,显得格外英俊威武,禁不住打趣地说:
“未来的军官大人,看你这么神气,早把我这个平民百性给忘记了吧?”
祥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可不是什么军官,只不过是个学员,一个当兵的。只要你看得起我这个小当兵的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颂兰疼得叫起来,亲昵地笑骂道:
“当兵的真坏。”
“坏就坏吧,好坏都是你的丈夫,你早晚要成为我的兵夫人。”祥君说着,把她搂在怀中。
“什么丈夫夫人的?我们还是学生呢。你要是再这么坏,我就不理你了。”颂兰说着,双臂紧紧抱住祥君的脖子。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暑假就要结束了。他们一起到上海,游玩了外滩和南京路,然后到火车站。祥君为颂兰买好火车票,傍晚把她送上火车。两人挥泪告别。祥君凝视着远去的火车,细细地回味和颂兰一个多月来相处的情形,心中又甜蜜又伤感。随后,他也乘火车回到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