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帆犹豫了一下,接过扁担,咬了咬牙,说:“你能我也能!”
郑红梅笑道:“好啊!那就挑吧!”
叶晓帆半蹲下去,用扁担钩子挂住水桶,使劲将水桶挑起,水桶左右晃动,尚菲菲要上前帮,被郑红梅拦住。
叶晓帆吃力地挑着水往前走,她的脚步不稳,身体弯曲,但仍然努力坚持着。
尚菲菲在后面叫:“好,加油,加油!”
郑红梅也有些吃惊地看着。
猛然,叶晓帆一个趔趄,桶翻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尚菲菲大惊:“晓帆!”连忙跑过去。
郑红梅看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叶晓帆站起来,脸红红的,怒视着郑红梅。
郑红梅走过去拿过水桶和扁担,看了看叶晓帆,笑道:“一会我去找连长!”随后挑着水桶向井台走去。
郑红梅说话还真起作用!第二天,禁闭室的门打开了,乔海洋和刘北上走出来。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新鲜,他们站在门前,深吸了几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大嘴连长从后面走出来,推了他们一下,说:“还不快走!”
二人连忙走去。
范学东走过来,奇怪地问大嘴连长:“哎,连长,怎么把他们放了?”
“谁让你瞎吵吵的?”大嘴连长瞪了他一眼,“什么赶出边疆?你是营长还是教导员啊?”
范学东目瞪口呆,傻了一样地站在那儿,看着连长挺着腰板走远。
刘北上和乔海洋终于又回到了青年排,关禁闭似乎让他们成了传奇英雄,不少知青围着他们问争议岛上的情况,还有人问他们看没看到苏联兵?乔海洋和刘北上添油加醋地胡吹一气,说这次上岛完全是有目的进行的军事侦察,发现了敌军众多隐蔽的火炮阵地,已经一一画图上报给兵团部了,着实让知青们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我看过地图,咱们连前面的这条路是直通北安和哈尔滨的,是一条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公路!”在大食堂吃饭的时候,刘北上坐在长条凳上,又神侃起来:“当年,苏联红军进入东北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我们连的任务,是不是就是守住这条战备公路?”一个叫”望天”的男知青凑过来问,他的眼睛在说话的时候总爱往上翻,一闪一闪的。
“当然!”刘北上说。
“哎,那你说说,咱们会用嘛武器?”问话的人外号叫”傻三”,是天津知青,他结实、魁梧,脸黑黑的,牙齿很白。
“那可多了!”刘北上继续说,“步枪、冲锋枪、机关枪,弄不好,还有火箭筒、六零炮!”
“真的?”乔海洋也兴奋起来,这些武器,他只在照片里见过,从来没有见到过真家伙。
猛然,外面有人喊:“拉武器的车到连部了!快去看啊!”
众人听了一下站起来,跑了出去。
长条凳上,杂乱地摆放着各种饭盒和没有吃完的饭菜。
连部门前,停着两辆大卡车,几个战士正从车上往下搬着武器,两名押送武器的战士手拿冲锋枪在车边守护。
刘北上、乔海洋等人围过来看着。
忽然,他们看到一挺机关枪从车上搬下来。
乔海洋兴奋地对刘北上说:“快看,机关枪!”
刘北上急忙上前,被执勤的战士推开。
“没什么新武器!”从连部看完武器回来,刘北上一脸不屑的神情,“那转盘机枪是抗美援朝时用的,老掉牙了!怎么能让我们用这些?!”
“咱们不是真正的解放军,当然跟人家正规军有区别了!”一个外号叫“胡司令”的哈尔滨知青笑着说。
“可这你妈也太落后了!”天津知青“傻三”一肚子不满,“步枪我看了,三棱刺刀的步骑枪,五三式!是发给民兵用的!嘛玩意儿呀?”
“我看挺好的!”在乔海洋眼里,这已经很刺激了。
“不过,它也有优点,就是威力大,有效射程远!”刘北上很懂行地说。
“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宣布值班分队的名单?”乔海洋着急地问。
“你没看见?枪都来了,留着它干吗?下崽呀?!你放心,过不了三天,准宣布!”“傻三”蛮有把握地说。
漫天的大雪,在夜色中悄然飘落,静寂无声。
青年排宿舍内,乔海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轻轻地捅了捅睡在旁边的刘北上。
刘北上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干吗?”
“你说,咱们要是进不了值班分队怎么办?”
“凭什么进不了?咱们的检查已经通过了!”
“可我还是担心!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爸的问题!”
刘北上看了看乔海洋,没说话,他知道,选拔战斗值班分队的战士,是要看家庭出身的。
黑暗中,乔海洋睁着眼睛,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进值班分队?他有些担心,也有些恐惧,甚至悄悄双手合十,祈祷上苍,盼望能有一个奇迹出现。
战斗值班分队的成立大会终于召开了。大食堂里,一条横幅标语挂在主席台上,上面写着:战斗值班分队成立大会。
台上,大嘴连长郑重地宣布:“现在,我宣布战斗值班分队的名单!”
台下,坐着全连的知识青年,他们都渴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乔海洋和刘北上也坐在台下,乔海洋心中忐忑不安。他看到,一摞摞兵团战士服放在台上的桌子上,而另一边,则放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枪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得到那身兵团战士服,拿到一杆枪。
“一排排长:季晓宁!”大嘴连长开始宣布名单。
一个英俊的青年兴奋地从人群中站起来,大声应道:“到!”
“上台领军装和武器!”
季晓宁跳到台上,向大嘴连长敬了一个军礼,接过军装和一支冲锋枪!
众人羡慕地看着他。
季晓宁拿着枪走了出去。
大嘴连长继续念着:“一排一班,一班长:杜永德!”
“到!”“胡司令”走上台去,领着枪和军装。
“战士,刘和平!孙小雷!王力群!杨卫平!吴来喜!尹力军!韩克雷!”
一个个青年站了起来。
一支支枪交到一双双手中。
一张张激动的脸。
一个个有力的军礼。
今天,是这些青年的节日,是他们来到边疆最激动的日子!
刘北上有些着急,转头看着乔海洋,乔海洋也正在焦急地看着他。
忽然,大嘴连长叫道:“三排三班长:刘北上!”
刘北上一愣,没有动。
大嘴连长又叫了一次:“刘北上!”
刘北上猛然站起,大声喊道:“到!”
大嘴连长语气严厉:“上台接枪!”
“是!”刘北上匆忙走上台去。
乔海洋兴奋地看着他。
刘北上敬礼接枪,转身看了乔海洋一眼。
乔海洋向他挥了挥拳头。
刘北上走了出去。
乔海洋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环顾左右,剩下的同学已经不多了。
大食堂门外,拿到枪和军装的同学兴奋地聚集在一起,相互议论着。
刘北上心里惦记着乔海洋,一直向里面张望。忽然,他看到郑红梅拿着服装走了出来,忙上前问道:“都念到女生排了?”
郑红梅点了点头,忽然一笑,说:“刘北上,没想到,你能当上班长!”
刘北上听了把嘴一撇:“那当然!党和群众的眼睛是亮的,我这样的人才,能当战士吗?”
郑红梅笑了笑,拿着自己的冲锋枪,走开。
刘北上见她拿着冲锋枪,忙跟过去,说:“你是排长?”
郑红梅转头看了看他,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随即快步走去。
刘北上看着她的身影,庆幸地说:“那我也不归你管!”
食堂门前,尚菲菲兴奋地抱着枪跑了出来,见到刘北上,激动地含着眼泪说:“我被分到四排二班了!我、我拿枪了!我是兵团战士了!”
刘北上的心思没在她身上,听了她的话,他急得一拍大腿,说:“都念到四排了?乔海洋怎么还没出来?”忙向食堂门口走去。
尚菲菲也跟了过来,说:“还有叶晓帆,她也在里面!”
二人神情焦急地向里面看去。
大食堂里,一排排的条凳空着,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乔海洋和叶晓帆坐在下面,头低垂着。
台上,还剩下两支枪和两套军装。
大嘴连长有些口干舌燥了,他喝了口水,拿着名单念道:“四排四班,刘娜!”
一个大个子女生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上台去,接过军装和枪,一下哭起来。
大嘴连长眉头皱起来,说:“哭什么?这是党和人民对你的信任!”
“是!”刘娜止住了哭声,拿着枪跑出去。
台上,还剩下最后一支枪了,可是,台下,还坐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他们都默默地注视着大嘴连长,等着自己命运的宣判。
大嘴连长拿起名单,用目光扫了台下一眼,说道:“最后一名,吴建!”
台下,一个女生猛然抬起头,看着大嘴连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建!”大嘴连长又喊了一遍。
“到!”吴建脸红红地站了起来,她慌乱地走上台去,接枪的时候,双手都有些颤抖。
最后一名念完了,乔海洋看着大食堂里稀稀拉拉的人,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所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都是一个学校来的,都是同样年纪的青年,自己不缺胳膊少腿,天生却低人一等!他感到身上的热血往头顶上涌,感到压抑的胸膛就要爆炸,猛然,他看到了刘北上,看到了尚菲菲,看到了那些拿着枪和军装的同学,他再也忍不住,一下站了起来,脸憋得红红的,大声问道:“连长,还有我呢?”
大嘴连长一惊,抬眼看着他。
屋里和门外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刘北上和叶晓帆也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乔海洋要干什么。
食堂里静静的,似乎掉下一根针,人们也能听到。
大嘴连长盯着乔海洋看了一会儿,一摆手,轻声说:“你坐下!”
乔海洋没有动。
“坐下!”大嘴连长提高了嗓音。
乔海洋倔强地梗着脖子问道:“为什么不念我的名字?把我分到哪?”
“组织上会有安排的!”大嘴连长大声喊道,“你坐下!”
乔海洋停了一下,气哼哼地坐下。
大嘴连长松了口气,转眼看着台下剩余的同学,说:“没有念到名字的,都分到职工排!具体人员安排由职工排排长穆德辉宣布!”
职工排?当老职工?台下的人一阵骚动,乔海洋的眼睛里冒出火来。
穆德辉,一个镶着金牙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黑皮袄走到台前,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本,翻开,使劲咳嗽了一下,说:“下面,我点名,念到名字的,一会儿散了会跟我走,楚聚杰!”
楚聚杰抬起头,小声地应道:“到!”
穆德辉抬眼看看他,说:“去机务排!”随后又念道:“乔海洋!”
乔海洋没有答应。
穆德辉抬头向台下寻找,问道:“有没有叫乔海洋的?”
乔海洋气哼哼地应道:“有!”
“去马号!”
乔海洋猛然站起来,脸涨得红红的,大声喊道:“我不去!”随即转身往外走。
穆德辉一下愣了,看着他。
大嘴连长见了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乔海洋,你给我站住,这是兵团,不是你们学校,你想去哪就去哪?服从命令!”
乔海洋没有回答,梗着脖子走了出去。
台下,叶晓帆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眼泪渐渐涌了上来。
没有资格当兵团战士的人不多,男生有五六个,女生有七八个,大部分都是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在那个年代,人分三六九等,似乎你一出生,就已经决定了你的社会地位。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范学东坐在青年排宿舍的炕沿上,对乔海洋和楚聚杰做着思想工作。他是青年排的排长,他最后的责任,就是把所有青年排的人一个不剩地都分配出去。乔海洋在大会上公然抵抗连队分配,这让他受了连长严厉的批评,说你这个排长是怎么当的?为啥没有做好思想工作?他找到乔海洋和楚聚杰,希望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卷起行李走人,别给自己找麻烦。
“革命分工不同,你们到机务排、马号,也是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作贡献,怎么能说没有作为呢?”范学东尽量用自己能想到的大道理劝他们,“组织上既然这样决定了,你们就要服从分配!再说,你们到机务排和马号,还能学些技术,也挺好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楚聚杰低着头不说话。
乔海洋的脸转到一旁,说:“我不想学技术,就想拿枪!”
“那以后还可以争取嘛!”范学东知道,要想让乔海洋高高兴兴地去马号,那是不可能了。“好了,我担任青年排排长,和你们处了一段时间,大家也有感情,虽然不在一个排,还是在一个连队嘛,今后不管在学习上、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和困难,还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们解决!你们安排一下,准备准备,明天就去报到!我先走了,以后我再来看你们!再见!”说着拍了拍楚聚杰的肩膀,走了出去。
乔海洋和楚聚杰呆呆地坐在炕上,看着身边放着的行李。
外面,传来了操场上兵团战士们喊口号的声音:“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这口号声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乔海洋的心上,他沉默着,猛然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刀。
楚聚杰见了一惊,忙问:“你、你要干什么?”
乔海洋没有回答,顺手拿过一张纸,拍到桌上,然后用刀子狠狠地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鲜红的血一下涌出来。
楚聚杰吃惊地看着他。
乔海洋的脸红红的,他放下刀子,用手指蘸着血,在纸上写出几个鲜红的大字:我要保卫祖国!
楚聚杰的眼睛湿润了。
血书,放在大嘴连长的办公桌上。
乔海洋的身子像钉子一样,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看着大嘴连长。
大嘴连长看着血书,内心有些激动。他知道,眼前这个小伙子,是个有血性的人,给他一杆枪,到了战场上,一声令下,他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可是,他的政治条件实在不行,团里有规定,拿枪的兵团战士,政审要严!
“这疙瘩冷,把手割破了,合不住口!知道不?”大嘴连长尽量显得和蔼些,他甚至感到难以迎视这个年轻人的目光。
“合不住更好,省得我写的时候再割了!”乔海洋说。
大嘴连长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乔海洋,咧了下嘴,说:“干啥玩意儿?不知道疼啊?”
“不知道!”
“你——”大嘴连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乔海洋,你去马号咋的了?不是挺好吗?对了,那个车老板你认识,就是老车,你们还搭过他的车呢!”
“那我也不去!我要拿枪!”
“你咋这么倔啊?!”大嘴连长有点火了。
乔海洋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连长,我要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拿枪?”
“革命分工不同,都去拿枪,谁伺候马?”
“那为什么偏偏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