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窄窄的渠畔,直直朝前走。眼睛只能瞅着脚下,稍一旁视,腿弯子就颤颤地打闪。渠是废渠,密密地涌满乱蓬蓬的杂草,走着走着,路被一堆松动的沙石裁住了。沙石堆的顶端,可见帐篷的一角和从帐篷顶上竖起的钻塔,却静静地没见机器的轰鸣。一位着牛仔裤的披发女子,正倚着木杆子远眺,那晃动的腰枝,透出迪斯科的旋律。噢,远处的开阔地,泊着勘探队的帐房。隐隐的口琴声,自那里飘忽过来。
踏上由井场通往谷口的迂曲小路,见黑水河流窄了,流急了,崖底里涡动白色的泡沫。小路,一起一伏,在一处高台上宽起来。一位小伙了靠着背篓侧卧在路旁,一堆炭块占据了路面。我问他借火,也敬一支烟过去。
小伙子说,这油黑发亮的炭,产自彬州。从勘探队的帐房用架子车转来,再用背篓给人家背到井场上去。黑河上要修大坝,可能是勘探坝基吧。蓄了水,修一条长渠,据说不用泵就可以流到西安城里去。城里好,却也需要咱这黑河的水哩。这水真清,清得发黑呢!无泥,没污染,城里入用得着。你是看仙游寺的,多亏,明年这时候来,兴许就看不上了。咋?给坝淹了。不过,听说要把法王塔移到岭背后的金盆去。以后有了坝,就有了湖。你看这地势,造个湖,会比兴庆湖美!真山,真水,再有小船儿,划一划,那才叫“仙游”。
前面拉架子车的小伙来了,装一车钻杆,他边卸车,边凑上来闲聊。他们是公家临时雇用的,按天计酬,每天拿不到两块钱,凭良心干活。种庄稼是责任田,给公家帮活杂,也不好包工。赶下班,怎么也得把这车炭、这些钻杆弄到井场上去。
忽闻叽叽喳喳的戏闹声,是四个村姑从后坡麦田里剜荠菜过来了。瞧那神气,使我想到眉户剧里阳春天剜菜的梁秋燕。她们见有人堵了小路,走在前面的村姑红了脸,驻了足,扭过头去。有意思,她们相互低头吃吃地笑,好一阵子在那儿磨蹭。看来,还是后面一位可谓斗胆,呼呼领头走了过去。开始领头的那位怕羞的村姑为难了,等别人都过去好大工夫了,才沉下脸,从炭堆和架子车旁远远绕了过去。接着,便是一番爽朗的大笑,把个河谷摇动了。
我懵住了,天真无邪的村姑们笑什么呢?我身边的小伙子莫不是哪位村姑的女婿不成?这时,两个小伙子已背着炭篓,扛着钻杆奔井场了。黑水河边,你这质朴而多情的儿女,你这古风犹存的土地哟!
沿小路朝谷口走去,我想着黑水河的新生命的光彩,那坝,那湖,那小船儿。
《青年文学》一九八五年第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