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秀杰
“殡葬馆”整容室里,她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业务”和“业务”一样的恐怖与沉默。
一辆奶油色的太平车推来了,推来一颗永远冷却的心脏,一具用“舍己救人”雕成英名的纪念碑!遥远处,那落水脱险的孩童的哭声,便是祭奠给他的安魂曲。
她的心立即降下了半旗,一种由衷的敬意升向了太空,青春的情绪在十分的感动中编织着五彩的花环。
轻轻地,她拉开了他的脸罩,蓦地,一场黑色风暴卷入她的眼帘……她和他相识在一个偶然的机遇。黄昏的垂杨柳拖一鞭晚霞,金甲虫浅唱一支和谐的散曲。
眼睛与眼睛倾慕一轮燃烧的夕阳,两颗心碰撞出默契的誓语,接着便是悄悄话,轻盈如一片洁白的羽毛。
她的体态妩媚出铃兰般的风韵,流泉一样的眼睛淹没了她的理智;他的谈吐抒情诗般的优美,早已俘虏了她的真诚。
于是,浓荫下,手臂与手臂交错了,矩形的校徽与心形的项坠相碰一起。夕阳用山的盾牌挡住了视线……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职业竟和恐怖连在一起。他听到她的工作,就像听到了鬼敲门,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旗杆。
在拳头击响胸脯的同时,他果断出一个男人忘情负约的决心。
他怎么也不愿再忆起垂杨柳掩映下的过失。他的情感被舆论教唆成一种顽固的偏见。他发誓永远不再见她。
十二分的沉痛咬伤她青春的自信,渐渐地,她以冷漠代替工作热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职业在报纸上是崇高的,生活中却被人臭得一文不值。她恨自己当初不该有这样荒唐的选择。
梦,湿了荷花枕,湿了寒夜,湿了远方妈妈忐忑不安的心……是老馆长一番春风般的话语,叩开她关闭了一冬的心,阳光斟给她一杯浓浓的镇痛剂。在白眼与孤独的夹击下,她开始坚强起来,坚强得像个虎胆英雄。
把偏见、忧郁和失血的记忆,统统扔进化尸炉,她相信黄昏沉沦去的,定会在朝霞中升起。
不过,她想向他说清楚,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整容员之间不应有的误会,并送他一句伟人的格言作别礼。可他却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
到底他们还是见面了,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他微闭的眼,收敛去关于人生的种种疑惑——似乎在向她请求谅解。那两片半开的唇,力图道歉着生前的愧疚。
她拿过一方洁白的纱绢,揩去他脸上沾附的泥沙,然后,操起刀架、梳子、眉笔,开始为他做一次嫁郎般的精心妆理。
就这样,一个烈士的音容笑貌在她手上定影成一幅不朽的特写。但,谁也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破裂一瓶五味醋,谁也不知道,生与死有着一场不和谐的邂逅——一个整容员和一位烈士一段没有公开的隐衷。
他留下一个微笑走了,她沉默一番良久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