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文斗
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那年我才14岁,念初一。
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月色很好。大地万籁俱静,朦朦胧胧,我们这群住校生,伴着缥缈的月光曲进入梦乡。
校园的背后是起伏不匀的丘陵,那里有许多墓穴,尤其到了晚上显得十分阴森可怕。我们宿舍窗户外面就是丘陵。丘陵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马尾松,像墓穴里爬出的人站立在那,形态各异。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怪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总是早早地将窗户关紧。如果哪个调皮生说一声“鬼来了”,同学们会吓得赶紧用棉被紧捂住自己的脑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男生隔壁是女生。学校有规定,不准在宿舍门口或校园内随意方便。
约摸到了下半夜三四点钟,我摸摸索索地爬了起来,准备去方便。“吱”的一声打开门,皎洁的月光像水一下泻进门里,我努力地睁大双眼。我呆了。我真的第一次见到这么美妙的月色。深蓝色的苍穹中悬挂着一个又大又圆的白月亮。月亮好像挂在了树梢上,伸出手就能触到似的。空气和月色一样清新,扑鼻而来是植物的清香,隐约中还感觉到有一丝丝淡淡的甜味。我顺着墙根,踏着浓浓的月色,到了后院,我再一次地呆了。后院小门外的池塘更是格外迷人,月亮好像掉到池塘里了。那么安详,那么恬静,我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中,一个人跑到月亮王国里来了。
恍惚之中,我似乎发现一个高大的影子从丘陵的那些怪异的马尾松中向我飘忽过来,我的汗毛霎时站立起来,心里怦怦乱跳,整个身体在颤抖,便使劲眨一眨睡眼。果真,“他”披着银色的月光,戴着硕大的破了沿的草帽,肩膀上披着一块大白布,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手上还拎着白闪闪的东西,我想拔腿往回跑,可是,腿发软,心发虚,身不由己。我感觉到了那个“白鬼”向我扑过来一把抓住我,随后我大叫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好长的时间,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下,迎面而来的是老师和同学们焦灼的神情和惊慌的目光。一个陌生人的脸充满着歉意和窘迫。他讷讷地说:“我看他摇摇晃晃地生怕他摔到塘里去,想去扶他却怕把他吓着。”
原来,那个大“白鬼”是我同学的爸爸。他每天半夜从家里拉着板车到县城,然后再把公社供销社的货拉回来。他见学校大门紧锁着便绕到后门。那块大白布是当地农民在夏季用于遮挡阳光的披肩。手里拎的是饭盒,饭盒里装着给他儿子带的菜。
我整整发烧三天三夜,说了三天三夜的胡话。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从窗户的小缝中向外看去,只见月亮底下,学校食堂的刘奶奶在为我“喊魂”。那声音仿佛从远古飘来。我依在窗户上,静静地看着、听着、想着。
现在我已步入中年的行列,但我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晚那样的月色以及难以言说的恐惧了。说真的,那至纯的月色和恐惧我都很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