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琅琊郡兰陵镇。
兰陵,始建于春秋时鲁国,初名次室邑。相传屈原出使鲁国时,途径此地观周边高地遍是兰花由此命名为兰陵,从此千年来兰陵一词便于此地结下不解之缘。南朝宋齐梁陈,郡望兰陵的兰陵萧氏更是掌国齐梁两朝,兰陵一地便伴随着萧氏的兴盛而闻名天下。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无常,当年盛极一时的兰陵萧氏早已失去皇位,而兰陵更只是一座县城罢了。
自晋室南迁以来,萧氏大多便已离开此地,侨居南兰陵。而后萧氏入主金陵,掌齐梁两朝,萧氏子弟更是开枝散叶,遍布各地。说起这兰陵的萧氏子弟,有名有姓的着实不少,然而本地人提起萧家,首屈一指的便是兰陵王一脉。
当初北周一统天下的时候,这兰陵的萧家和兰陵萧氏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说是有,也不知是几代前的远亲了。昭明太子一脉出人才,萧琮、萧瑀兄弟入周以来身居高位,有幸回到这当年兰陵萧氏祖先居住的地方,便重建了这兰陵祖祠,将家中子弟尽数安置在兰陵,算是安家了。尤其是萧琮之子萧铉后来更是获封兰陵郡王,营建王府于此地,族中子弟竞相来投,就这样兰陵萧氏便又一次在兰陵落地生根,繁衍开来。而此时兰陵萧氏依然是与荥阳郑氏,汝南周氏,河东裴氏,京兆韦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并尊的顶级门阀。
入燕几十年来,得益于兰陵萧氏的存在,兰陵古邑已有不亚于寻常州府的繁华,而与临近州郡相比,兰陵文名更胜一筹,游学的士子到了琅琊郡更是不入郡城,只道兰陵。
今天的兰陵城与平常相比,都是一样的繁忙与热闹。街市上行人络绎不绝,路边小贩大声叫卖,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若是外乡人到此,一定会盛赞此地官吏治理有方。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一定是街道上不时出现的一队队身着明光铠的朝廷千牛卫了。
此时兰陵正街边酒肆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尽览楼下街道上的繁华与热闹,相对于喧闹的楼下,却也算是个僻静的地方。崔珂一身绸衫,头戴方巾,做得是标准的书生打扮,却也掩盖不了他那魁梧的身材。只见他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行为举止纵使是老学究们也挑不出差错,偶尔眼神随意的瞟向窗外繁华的街市。楼下酒客的阵阵吵嚷声不时传到楼上,声音倒不大,崔珂先是眉头一皱,旋而疏解开来,显然楼下酒客们的谈论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大街上的千牛卫这么多,这兰陵县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发出这疑问的显然是一个外地人。
“这位客官您就有所不知了,咱这兰陵若是来了千牛卫,那十之八九与郡里的兰陵萧氏有关,这一次是萧氏的兰陵郡王要入京了”这酒楼中迎来送往的店小二一边给客人端茶送水,一边说道。这时酒楼中的那位客人才发出恍然声。
听着楼下酒客们逐渐激烈的议论声,崔珂脸上不禁一笑,脑海中却是回想起出游前父亲的嘱咐。
“兰陵萧氏人才济济,代代都有子弟以弱冠之年身居高位,比起我五姓亦毫不逊色。梁王(萧铉)当年同晋王杨广一起出征高丽,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功封兰陵郡王,萧氏诸昆弟大多身居高位。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坊间一句‘萧梁家要复起’的流言便让其一门废为庶人。广平末年起兵助太祖,更是帅兵从宇文化及乱军之中救出姑母萧氏,可谓是一代人杰,被我大燕太祖封为梁王,可以说荣宠之至了。其子萧斌亦不逞多让,尚平阳长公主,扫平******,云中开府,何其荣焉,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年幼的世子萧睿,不过垂髫之年便袭爵兰陵郡王。现如今萧睿虽然年少,可我等世家之中谁又能小看与他,连我崔氏当年都受其祖父恩情,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大多是其长辈,将来出将入相亦非什么难事。想我大燕世家之中有萧氏福祉者少之又少。”
世家中人最重传承,最怕的便是家业不能延续下去。多少显赫一时的家族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一时间崔珂只觉有些抑郁。
放下茶杯,崔珂起身结账离开酒肆,看着繁忙的街市,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只觉心情舒畅,一扫之前的抑郁之气,抬脚欲走,突然,不远处一阵尖叫声传来,崔珂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拿着一个糖葫芦孤零零的站在道路中间,不知所措,街旁的路人惊慌失措,不远处几骑正飞驰而来,为首的骑士显然注意到了前方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小女孩,正在极力勒马,然而显然已是来不及了。路边女孩的父母正惊恐而又无力的看着这一切。眼看女孩就要命丧马蹄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崔珂猛地飞奔而出抱住女孩一个打滚,躲过了擦耳而过重重踏在地上的马蹄。恍惚间,崔珂甚至听见了马蹄穿过耳边的风声。“啪~”伴随着重重落下的马蹄声,崔珂抱着小女孩顺利的滚到路边。女孩的母亲慌忙地赶上前去,接过自己的女儿连声感谢。而刚才的骑士在吩咐过自己的同伴之后也走了过来,安抚了小女孩及其家人一番。崔珂见这里已没自己的事,便告别了不断答谢的女孩家人转身欲走。
“兄台留步”崔珂转身一看叫住自己的正是刚才那个骑士,他想干嘛?崔珂脑海中不由得闪出一丝疑问,不过还是停了下来想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在崔珂疑问的目光中骑士说出了自己叫住对方的目的“在下兰陵萧旭,忝任兰陵王府亲事府典军。刚才多谢足下出手相救,不然萧某罪过可就大了,这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知兄弟贵姓”
“清河,崔珂。游学而来,家学渊源自幼练武,刚才不过举手之劳。”仿佛看到了对方眼中探究,崔珂淡淡的解释,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
清河,姓崔,萧旭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敛去了身上的跳脱,脸上多了一丝庄重,抱歉道“崔公子勿怪,只是今日我萧氏兰陵王返京,所以对这城中生人要多加排查。还望见谅。”
“兰陵王?可是结庐守孝三年的萧王爷!”崔珂心中着实惊讶,不由追问道。
“正是。”萧旭点头承认。听到出自五姓世家的崔珂的惊讶,萧旭的言语中不由透露出一种自豪。“王府中事物繁忙,萧某就不打扰足下了,告辞。”
“告辞。”看着对方骑马离去的傲然身影,崔珂脸上带笑,心中却不禁暗自感叹萧氏鼎盛并非偶然。
王府角门外并未有城中那般喧嚣,也没有外人想象中的盛况,只有寥寥数架青蓬马车,一副轻车简从的架势,完全不像世家宗主出门远游的架势,唯有车边伫立的身着明光铠的骑士显示出他们护送的人身份的不凡,管家萧志仔细的检查每一辆车,偶尔嘱咐身边的人几句,最后恭敬的从角门走入院中。朱红色的大门、厚重的青石、参天的古树、还有那屋檐间的些许泥土无不在向来人诉说着这个家族传承的久远。整个院子由内而外的充满着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人不由得心生肃穆景仰之情。
穿过前庭,便是这个家族的正堂,而后便是后院的后花园更是兼容并包,既有江南园林的精巧,又有北方建筑的大气。终于,萧志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萧氏宗祠,静立门外,萧志恭敬道“王爷,准备好了。”
宗祠,一宗重地,轻易不能进,今日郡王离家自然要告祭祖先。
宗祠正堂之中,厚重的基石,合抱的巨柱,更是在无声地吐露着历史的沧桑。一个八九岁的身着青衫的孩童跪坐其中,看着祠堂中供奉的牌位,一言不发。此子便是刚刚出孝的兰陵郡王萧睿。听到门外管家的话后缓缓而起,转身而出,拒绝了身旁管家的帮助,亲手合上大门,驻足许久,轻声道“走吧”。在萧志的陪同下,缓缓地走过了正堂,穿过前庭,走出正门,每一步都是那么缓慢、那么沉重。背后关门的祠堂之中,当先的两块牌位上写着“梁王萧铉”“兰陵郡王萧斌”。
看着身前的萧睿,在身后的萧志则默默的拭去眼角的泪光······
驻足在正门外,临上马车前的萧睿回头看看了眼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篆书的“兰陵王府”四个鎏金大字,眼神中透露着依依和不舍,许久许久,萧睿才缓缓回过头,在管家的搀扶下步入马车。而车队也随着命令启动,缓缓的离开兰陵,踏上前往长安的官道。
谁也不知道,在遥远的帝都长安会发生什么。
“睿少居兰陵,养于祖铉处。贞元十一年初,睿奉诏上京,是年九岁。”----《燕史·萧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