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佳人按照容倾的要求安静地把自己收拾好,化了非常淡的妆,淡到和素颜几乎没有差别。又在衣柜里挑了一件裸色的小礼服,配上同样裸色的高跟鞋。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已经没那么憔悴,肤色在化妆品的神奇作用下显得红润有光泽。她坐在梳妆台前,一直盯着时钟,然后浅浅地喘着气,回想过去的一幕幕。
在西雅图的时候,她没少参加过上流宴会,可那些时候池佳人深信自己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态度往往不可一世。
林宇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Edward也倾心于她,也怪不得Michelle总是和她针锋相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对Michelle宽容一些,即便自己永远也不会对这个人有好感。
有时她觉得自己自私,就算是被容倾所囚禁,但起码也算是荣华富贵,异常安全。但她和林宇良已经两天多没见,就算是以前她再生他的气,也没有分开过如此之久。况且,林宇良身处极其危险的水牢中,如果他遭遇什么不测,那两天前已是生死诀别……
池佳人不敢再想下去,只能默默祈祷。
这个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听筒里传来的是容倾低沉的声音:“收拾好了吗?”
“好了。”
“你下去吧,车子正在一楼外面等你。”
池佳人愣了一下:“我们不一起去吗?”
“我在外面办事,你先过去,你问司机要一张请柬,拿着那个就能进去。我随后就到。”
“那好吧。”
池佳人下楼,一辆纯黑色的宾利停在她面前,有人帮她拉开门,她坐进去的时候看见穿着制服的司机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
“容华会的所有车都是这个型号吗?”池佳人脱口而出,因为这辆车起码要三千万新台币(约合人民币六百七十五万元)才买得下来,比自己在西雅图买的阿斯顿马丁还要贵上一倍。
车子发动,司机施施然答道:“不是,这个型号在容华会的所有车里算是中上等,容华会大概有二十辆左右的这个型号的宾利。”
我靠!二十辆!?还只是中上等!?
一向财大气粗花钱不眨眼的池佳人彻底震惊了,容倾才真的是财大气粗啊!
想到这里,池佳人开始清楚地认识到容倾绝对不是和自己在一个级别上的,于是开始玩自己的裙摆,不再讲话了。
因为还是夏季,台北的天黑得很晚,车外还是很明亮的。
池佳人望着熟悉的街道,她从未想过在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有一天她会失去自己的家,被无归属感紧紧包围。
车子在台北最豪华的圆山大饭店门口缓缓停下,有英俊的侍者开车门,司机递过来一支手机:“这是二少吩咐我给您的,他一会儿就到,说用这个和您联络。”
“好,谢谢你。”
她递给侍者请柬,然后被引领着向前走。其实这间饭店池佳人来过,但是只来过一次,是和父亲来参加上流宴会。
时过境迁,没想到自己再踏入这里的时候已经什么都变了。
宴会厅奢华异常,是类似于日本神社的风格,装潢似乎是镀金的,看在眼里熠熠生辉。这宴会的主人,恐怕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池佳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宾客到了,其余的达官贵人们也在陆续抵达。
她虽也是这个所谓“上流社会”圈子的一员,但看着大腹便便满脸是油的暴发户搂着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伴,不时地捏捏女伴的屁股,女伴居然还佯装羞涩地说“讨厌啦”的时候,她就会有些反胃。
她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群,政界、商界和黑道的人都有,也就是这些人组成了台北的上流社会。
怪不得这个世界会变得这么污浊。
等了十多分钟,池佳人始终没有接到容倾的电话。她有些不安,如果一会儿有人来搭话,她该如何介绍自己才是?运气不好的话遇见道上的熟人,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心生担忧后不到三分钟,她就被人搭讪了。
“一个人在这边很无聊吧?”
跟她搭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头发松松地挽着,散落的几丝秀发风情无限。她穿着淡黄色的垂纱流苏长裙,脚踩同样色系的鱼嘴高跟鞋,项链与耳环的造型和质地都极有品味,一看就价格不菲。
她似乎和那些贪恋荣华富贵的女人都不一样,她温柔娴静、美到极致。那动人心魄的容颜,连是女人的池佳人都一时失了神。
她敢打赌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
“啊……是啊,有点无聊。不过这里,酒很不错。”
美人淡淡地笑了,看得池佳人一愣一愣的,美人说:“感谢您能来捧我先生的场。”
池佳人更懵了,她只是按照容倾的要求过来的,却从没问过举办这场盛大宴会的是何许人也,她知道这样问会很失礼,但还是难为情地问了:“难道……你是宴会的女主人?”
“是呀,我先生还在后面忙宴会的事,于是我就来大厅转转。”美人笑道,“看来你是被糊里糊涂拉来的吧?呵呵,请柬上面都有写的。”
池佳人赶忙从手包里拿出那张请柬,翻开轻声念:“香港商氏集团总裁商瑞墨日前携夫人抵台访问,特于今晚七点于台北宴请台北友朋……”
不会是全球有名的那个实业集团的总裁夫妇吧!?来头果然很大啊……
池佳人回想起自己以前所谓“奢华”的生活,不禁感到自愧不如。自己才进容华会两天,就已经见识了超艺术性宅邸、二十辆宾利,和最最上流的宴会……容倾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那个‘夫人’就是我啦,哈哈,我叫桥央白,你呢?”总裁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与池佳人说话的语气就像好姐妹一样,这让池佳人逐渐放松了警惕。
“我叫池佳人。”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的男伴还没到,我是在等他。”
和桥央白聊的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没有让池佳人觉得难以回答。总裁夫人还能这么平易近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两人交谈了一阵,桥央白就走开去接待别的宾客了,池佳人一个人站着,突然感到有人走近,然后那人握住了她的肩膀。
正是姗姗来迟的容倾。
“你总算来了。”池佳人松了口气,“还好刚才过来聊天的总裁夫人很好相处,不然被问起男伴是谁就惨了,我又不知道你对外的化名是什么。”
“总裁夫人?”
池佳人点点头:“是啊,就是这次宴会的女主人,叫桥央白。是个大美人,所以我马上就记住她的名字了。”
“哦,原来是她,当年她和瑞墨的事掀起了大波澜呢。”
“什么波澜?”
“这个以后慢慢再说。”容倾带着池佳人走近一会儿宴会主人要演讲的地方,说,“我的化名从今天开始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容倾的话音没落,七点整,宴会正式开始。宴会主人商瑞墨从后面走上演讲台。
池佳人见过的帅哥可以装一列火车,却还是被台上的他给震住了。
端正完美的面孔,眉形凛然,鼻梁硬挺,身材匀称,走路带风,冷峻无比,和容倾是不一样的类型,却都英俊到让人以为是画出来的。
商瑞墨的开场白很简短,只是感谢了到场各位宾客的光临,然后简述了一下他此次来台的目的,说希望可以得到台北各界的支持。然后他向大家举杯感谢,所有人也都举杯。
“这个人实在太不简单了。”池佳人默默道。
容倾没有说话,台上的商瑞墨继续了下一个话题:“这次我和夫人来台北,有幸邀请到了台湾容华会二少光临,我和二少相识已久,但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见面,还是第一次。谢谢他。”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容华会那个神秘的二少!?他真的来了!?”
连身为局外人的池佳人都能感到众人的惊讶,商瑞墨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举杯向台下的容倾点了点头。
容倾也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端着酒杯信步走上了演讲台,身姿相当有气场。
现在池佳人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容倾说“我的化名从今天开始应该已经不需要了……”了。
“大家好,刚才商总已经介绍过我了,我就不自我介绍了。这次我公开出现,是为鼎力支持商氏集团。事实上容华会已与商氏集团达成共识,决定联手经营商氏在台业务。”容倾我行我素,无视台下众位宾客的哗然,开始发表对于商氏集团业务拓展的支持声明。不过池佳人估计下面的人应该已经震惊到没心思听他说些什么了。
只有一个人彻底傻了。
那就是一心想要争取商氏集团的盛宏门现任老大骆一枫。
他还没有看到池佳人,也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她,现在的他失望至极,几乎想拂袖而去。
听商瑞墨与容倾的口气,两人根本早前就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所以才决定联手拓展业务,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吧。
想到这儿,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却在转头的瞬间在人群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宇良开着租来的旧丰田,在靠近圆山大饭店的一处隐秘角落停下,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擦了擦手中的来福枪,然后开始装弹。
一颗,两颗,三颗。
骆一枫给了他大量子弹,但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三颗。一枪一命,弹无虚发,这是他作为狙击手的准则。
他手中有圆山大饭店详尽的设计图纸,他已经确定了潜入路线和狙击位置。因为圆山大饭店地面警备太完善,于是他打算从地下管道进入。
林宇良毫不费力就撬开了一个主要井盖,身子一缩就钻了进去。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按照图纸上的路线慢慢前进。虽然管道的环境不太好,充斥着难闻的气味,不时有老鼠爬过他身边,但二十分钟后他总算是到达了狙击的位置。
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个绝佳的瞄准位置。不仅狙击距离适中,整个宴会大厅尽收眼底,而且没人会注意到子弹是从这里射出来的,这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撤退。
按理来说,第一个人很好狙击,只要是稍微训练有素的狙击手都可以一枪毙命。但一旦枪声响起,宾客们就会四散逃开,整个场面会变得混乱不堪,想要射中第二个更何况是第三个人简直难上加难。
“小菜一碟。”林宇良架起枪,固定好位置。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池佳人心中恐怕一直是乖乖的形象,其实他替骆文永杀过很多人,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她不知道最好。林宇良叹息。
首先被瞄准的是盛宏门最有权力的一位元老,据说此人八面玲珑,路子很野,在道上很吃得开,自然不满被骆一枫这么个小辈压着。
林宇良见他五十出头,头发掉得不剩多少了,咸猪手正在女伴的腰上捏来捏去,还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路。
然后就是没有半点犹豫,他扣动扳机,“嘭”地一声,元老应声倒地,女伴惊声尖叫,整个大厅瞬间爆炸开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出口挤。
林宇良准确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其他两个目标,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两人瞬间倒地。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大厅里,久久不能散去。
他舒了口气,正准备要装上枪离开的时候,突然在瞄准镜里看见了被一个男人护在身下的女人。那正是他用尽全部心血保护的女人。
池佳人。
林宇良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早就逃出台北了吗!?
理智告诉林宇良要尽快离开,可是他就是挪动不了脚步,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他还发现了和池佳人在一起的容倾,容倾不是在西雅图绑架过池佳人吗?怎么现在他们两个会在一起!?
林宇良的思绪已经乱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骆一枫精心设的局。他只好草草收拾了枪和图纸,决定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试图联络池佳人。
池佳人在枪响的一瞬间就被台上窜下来的容倾给扑倒在身下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大厅已经一片混乱。她闻见了血腥味,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不仅仅是有人受伤这么简单。
安保人员已经开始疏散受惊的宾客,池佳人在容倾的搀扶下站起身,距离她不远的一个中年男人头部中弹,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遇害男人的女伴被渐了一身的血,吓得几乎要崩溃。但池佳人注意到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个人她认识,他是盛宏门的一位元老。
意识到严重事情发生的池佳人马上去查看另外两个遇害的人,竟然全部是她熟悉的面孔。三个盛宏门最有资历的元老都被杀了!?这恐怕不可能是巧合吧!?
“死的三个人都是盛宏门的元老,这太蹊跷了,里面一定有问题!”她对容倾这样说。
“你难道忘了你已经不是盛宏门的人了吗?”容倾似乎丝毫不关心刚刚发生的骇人血案,“宴会是肯定不会再进行下去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可是要是这件事和我爸爸被诬陷的事有关联怎么办?我应该留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你还嫌自己的嫌疑不够?你父亲被诬陷的时候,这几个元老人人为了自保而不出面帮你父亲辩护,你父亲才会死得那么快。现在他们三个死了,你难道觉得在警方眼里你一点嫌疑都没有?”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派人暗杀他们!”池佳人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所以极度讨厌被冤枉,“警方没有证据,不可能随便指控我。”
容倾拉住她的手把她向出口处扯去,言语中有些怒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的?几个月前中国城的案子,你还觉得被冤枉得不够吗?”
池佳人没有他力气大,自然挣脱不了,只得被他拖着向前走,来到那辆送她来这里的宾利车面前。
容倾大力打开车门,几乎是用塞的把池佳人推进去,并大声对司机说道:“这里不安全,尽快带她回宅邸。”
“好的,二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池佳人大声问他。
容倾冷眼道:“还轮不到你来批准我的行程。”
车子疾速启动,铁灰色西装包裹着的容倾颀长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这时候是台北夜晚八点,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其实才刚刚开始,穿着暴露的女子走上街头,不断地对着过路男子抛着媚眼。
车外的霓虹灯不断闪烁,变幻着颜色,提醒着池佳人过往的生活已经变得很遥远。
刚刚血腥的命案还在拉扯着池佳人的神经,她感到太阳穴一阵阵刺痛,可能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佳人!”一声细微的呼唤将她从绝望中拉回现实,声音似乎是从车外传进来的,她赶忙向外看,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景色快速倒退着。
“宇良!”她几乎大喊出来,未曾想到会这么快就和林宇良重逢。她马上转向司机的方向,请求道,“司机先生,麻烦您停车!”
“不好意思池小姐,二少吩咐过中途不可以随便停车的。”
眼看着车子行驶得离林宇良越来越远,池佳人心急如焚:“我只是刚才在宴会上没怎么吃饱,想下车去买点东西吃,二少不会连东西都不让吃吧?”
“回到宅邸有现成的晚餐等着您。”
“不要!我就要吃路边那家店!”
司机被池佳人磨得没办法,只好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车:“请您在车里坐好,我下去帮您买。”
说罢司机下了车,还把车门从窗外给反锁上了。宾利的防盗系统是一流的,如果是别的车子池佳人还可能有办法打开,可是在宾利里绝对不可能……这让她彻底没办法了。
还好过了不到一分钟林宇良就赶了上来,两个人起码可以隔着玻璃进行简单的对话。分开不过两天而已,林宇良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一看就知道是在水牢里遭了许多折磨。不知道狠心的骆一枫对他做了些什么。
“宇良,我……”向来敢言的池佳人也只是欲言又止,短短几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当所有情绪一齐涌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到头来终究化成无言。
林宇良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佳人,我答应过你,总有一天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会等你。可是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以为骆一枫不会放你走。”
“他没有放我走,我们只是做了一桩交易,如果交易达成,我才会获得自由。”林宇良不禁想起刚刚被他取走性命的三个人,倘若池佳人知道这件事,是一定不会原谅他的吧。
直觉告诉池佳人这并不是什么好交易:“什么交易!?”
“这个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担心,我自己会把握好分寸的。”林宇良微微皱眉,“倒是你,怎么和……”
倒是你,怎么又和那个容倾搅在了一起?林宇良真的很想问出这句话,可是如果问了,就证明自己在宴会现场,池佳人恐怕会对自己起疑,只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对了。”池佳人并没有在意林宇良的吞吞吐吐,快速地说道,“容倾并不是小小的军火商,他的隐藏身份是容华会的老大,也就是二少。你被盛宏门的人带走那天,正是他救了我。”
林宇良震惊了,半晌没有说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你?他不是在西雅图的时候威胁过你的安全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只是觉得有愧于心。但我也是无路可走,不然我不会向他求救的。”
“他……待你如何?”
池佳人又想起容倾那忽冷忽热的态度:“还好吧,起码在他那里我很安全,你尽可以放心。”
“如果你在容华会,骆一枫就算是知道你在那里,也没法向容倾要人。而我也快得到自由了,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吧,佳人。”
“去哪里?”
“陪你回西雅图去上学。主人的遗产足够支持你读完大学的,在美国,也没人会打扰到你。”
他没有说“我们”,而是“你”。他终究只能为池佳人而活。
池佳人被林宇良说动了,她一直向往自由的生活,更何况是欢乐的大学生活。她点点头,看着林宇良,有点想哭。
林宇良还想说些什么,但池佳人却瞥见了买好食物正往回走的司机,她只好示意林宇良马上离开,后者留给了她一个珍重的眼神,然后就钻进租来的那辆旧丰田,朝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下雨了,硕大的雨滴不停砸在林宇良的挡风玻璃上,在他心中产生了寂寞的回响。
他回头去看离开的那辆豪华宾利,胸中充斥苦涩,眼神却愈加坚定起来。
骆一枫,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现在,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