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云记得她一直是紧跟在王世子的身后的,虽然低着头,却能看到他黑色的布靴每次抬脚时扬起的一小撮泥土。灵湘山的幻境,她的一直怀着期待与敬畏的心情等待着她的幻境。可真的上了灵湘山,心中的忐忑却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如果真的陷入幻境无法自拔,自己的丑态大概会毫无遗漏地暴露在别人面前了。
还好和她一组的是王世子,冷冰冰的不喜欢多说话。
正想着,她蓦地发现黑色的靴子已不见踪影,抬起头,王世子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她感觉自身好像被迷雾笼罩,而且越笼越近,几乎要将她也吞噬到那一片白蒙蒙的雾气之中。她紧张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缓缓地放下,鼓起勇气独自前行。
她知道她的幻境也许就在前面,她越走越慢,似乎是逃避。
云雾环绕之中,一个绿衣银发的女子茕然而立,在她的身后是一道拱门。根据别人的描述,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大家此行要见的通神者。馥云缓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馥云每天有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行礼上,对于宿洁柯泫这种外行人只是看个热闹,只有皇宫中的人才能看出她对公主、王世子、宿洁柯泫等人行的礼都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此时她给通神者行的是一个公主礼而非敬神的礼节,似乎是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称呼了她一声“冰雪公主”,求她能给出一些关于幻境的指点。
这一点细节当然逃不过桑茧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在宫中很久了吧。”桑茧问。
“奴婢馥云,在宫中当差有五年了,因身份低微没一直机会伺候娉婷公主公主。”馥云望着通神者身后的门迟疑了一下,问道,“馥云愚钝,不知您能否指点二三,要如何才能走出幻境。”
“幻境的强弱与入境者的强弱是息息相关的,越是平庸的人越容易突破幻境。”
“那幻境中的一切会是未来的某一个真实时刻的预警吗?”馥云又问。
桑茧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馥云知道通神者是不能随便说话的,她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神的谕旨或者谶语,她不说话大概就是默认了吧。既然是未来的时刻,提前经历一下也没什么不妥。
跨过拱门的瞬间馥云的手中多了一个茶盘,里面放着一壶刚刚沏好的龙井,顺着紫砂壶盖的小孔飘出缕缕幽香。走廊里灯光略显幽暗,让原本安静的夜晚更显冷清。
她这是要给谁送茶去吗?在这样的夜。她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突然一阵呻吟声隐约地传入她的耳中。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茶盘倾斜,茶壶险些跌落到地上。她蹑手蹑脚地寻找着声源,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的门外。
那种特属于女人的呻吟声,馥云听得真切。
这里应该是客栈吧,也许这道门后面只是一对陌生的夫妻。她安慰自己,不让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糟。
“我爱你……我爱你,霄……”女人喘息着说,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馥云还是若有若无地听到了些许。那真是个熟悉的声音,馥云闭上眼睛,埋怨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养成了偷听的坏习惯。
“我也爱你……”男人的声音同样熟悉,熟悉得让她心痛。
一阵风袭来吹开了房间虚掩的门,馥云大惊失色,想跑却因太慌张踩到了裙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茶壶自然也不能幸免,碎成了好几片,茶水和碎片溅了她一身。
“谁在外面?”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快乐之中。
馥云想跑,却已晚了,她刚刚站起慕云霄就已经披好了一件外衣走出了房间。
“我,我只是路过。”馥云不顾地上的托盘和碎片,一步一步向远离他的方向蹭去。
慕云霄冷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贴在她的耳边暧昧地说:“其实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你未免太天真了,对于你,这一辈子那都将是个梦。”
“是馥云?”
慕云霄甩开了馥云的手,回身揽住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宿洁。方才慕云霄的一番话以及此时两个人之间亲昵的动作,像是一柄布满倒刺的利刃,刺进去再抽出来的时候带着她依旧温热的血肉。
“你哭了?”宿洁伸手去帮馥云擦泪。
那只手也许方才还抚摸着慕云霄。馥云敏感地躲开了,却没站稳再次跌坐在地上。茶壶的碎片刺入了她的掌心,疼痛没能让她清醒反而让情绪变得更加失控。她拾起碎片蓦地站起向慕云霄刺去,那一刺让她一直埋在心中的怨恨全都暴露无遗。
慕云霄没躲,似乎有足够的自信她伤不了他。用一块紫砂壶的碎片去袭击本领高超的雪莹使,看上去似乎确实可笑,但馥云坚毅的表情似乎肯定着下一刻必然见到慕云霄血溅当场。
一枚冰锥打碎了馥云手中的碎片,又一阵冷气袭来,她的手肘和膝盖都被冰冻了起来。
慕云霄冲着她得意地笑,宿洁也一脸轻蔑地望着她,两个人的脸在她面前交替着晃来晃去。
“馥云,馥云……”
馥云蓦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刚刚还在梦里出现过的慕云霄。她充满敌意地怒视着他,但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顺从,无力地低下了头。自从经历过灵湘山的幻境后,她几乎每日都做着相同的噩梦,幻境中出现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崩溃抓狂。
“雪莹使大人。”她想起身行礼,却觉得四肢无力。
她偷偷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还是出海前的那个小渔村,难道海上的一切也是梦?她甩了甩头,拼命地回忆自己在睡着前是在哪儿做着些什么。
“我下海救你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了了,咱们在海上漂浮也没办法给你治疗,后来遇到一艘渔船救了咱们。我虽然用神愈和回春帮你治疗,但你还是昏迷到现在。”慕云霄耐心地给她讲两个人的“遭遇”。
他本来打算见过王之后就立即回到渔村,却没料到只离开了十几日成国就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他不得不参加洪福家的酒宴,也无法再隐瞒自己回来的事实。所有人都知道琴潇回到成国的消息,当然,所有人中也包括桃夭,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从灼华的葬礼后,桃夭就一直跪在他的灵堂前,不眠不休。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憔悴的容颜与往日的笑靥如花简直判若两人。
慕云霄略一蹙眉,甩了甩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理解桃夭对他的心情了,他本以为她爱他甘愿为他做一切即使付出的太多也并非他的过错,可当他了解到爱一个人的心情后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馥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
“其他人呢?”她瑟缩地问。
馥云的问题让慕云霄短暂地忘记了桃夭的事情,回答道:“其他的人也在村子里,柯泫抢了璎珞的船直接回到了渔村。”
“那是因为我耽误了行程?”馥云一脸愧疚,“馥云不过是一个婢女,只要把馥云扔在村子里就好了。”
慕云霄长叹一口气,黯然低下了头:“是我不好,答应了大家找回小洁和你,却始终没能找到她……”
“什么?”馥云猛地站起,一阵眩晕又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