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说,好说!我慕容氏最是好客,江南风光锦绣,段兄何时得了闲暇想要赏玩一番,尽可派人去燕子坞知会一声,也好让我慕容氏一尽地主之谊。”
慕容龍陳客气的回应着,半点没有因段延庆面容狰狞就稍有怠慢,同时却也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言谈中的距离,俨然一副世家子弟做派。
大理前太子的身份自然称呼不得,避过此间,便叫一声段先生也是不妨,不过……嘿嘿,段兄?当真是好不知礼数!亏得这小小院落中没甚寻常人物与他计较,怕不然这番少年稚子的失礼之处就要被骂做不知好歹了。说来他慕容龍陳每每与人相交,总是硬撑着,不肯在辈分上吃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奇妙心思,倒是惹得那业已见识过的东邪西毒有些想要发笑。
段延庆稍愣了愣,立刻就回过神来然后顺着这话接下去,称起慕容龍陳“小兄弟”来。他是不肯因这言语间的一点计较恶了这个世家公子,纵使心下对慕容龍陳这般称呼有些不满,也是一万个发作不得,只好暗自念叨着,“眼前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公子哥,我不与他计较”以为安慰。
这两人旁若无人,你兄我弟的客套起来,另一旁被冷落在旁的温青青却终于耐不住这般氛围,发作起来。
诶!一个小姑娘尚且忍受不住,也难为段延庆为了心中谋划这般沉得住气了。
“哼!”少女冷哼一声,退开了一步。
慕容龍陳愕然的转过头,眼看着温青青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庭院外的方向走去。
初时,温青青被突然出现的慕容龍陳解了危机护在身后,那片刻间心中意味真是难以言明,说是烦怨也不对,说是羞恼更不妥,怔怔的不知所以。
虽则慕容龍陳伤势未愈,但动作确实潇洒自如,气息悠长,无一分疲态,先前于电光石火间护过温青青,挥掌击倒欧阳克的动作行云流水,身法迅如鬼魅,正是意气风发的一副高手姿态,从外表看不出半分受伤颇重的端倪,加之钟万仇用药讲究,淡淡的药味被他衣物上的熏香掩盖。慕容龍陳有心遮掩下,若非是早知他受伤底细之人,如那段延庆,细细观察下,方才看得分明。一时间竟连东邪西毒这样精善药理,悉知人体结构的武学宗师也瞒了过去。
只是慕容龍陳是人非妖,钟万仇给他用的也不是什么仙丹灵药,那只受过伤的手却不可能此时便好,贯穿筋骨的伤势处理妥帖才不到半个时辰,此时依旧用不上什么力道,举动一下都颇为费力,只是早先搭在温青青手背上,示意她不要离开自己身侧,一时也不曾被挣开。
温青青自然明了慕容龍陳的伤势,被那冰凉的手掌往手背一搭,却没有甩开,只是怔怔的在他身后站了好些时候。可惜先前的误会已深,哪里能这么轻易就释怀?温青青脑中空白,唯有离他越远越好的念头愈发的明晰,这会儿见他已经无事,自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再者,少女懵懵然又想到自己和他分开后受了好些委屈,现在慕容龍陳来了许久,也不曾对自己说上一句话,反而拿眼睛瞪她,心下真是好生烦闷,不想理会他,不想被他理会,又不喜他这般冷然……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懵懵的,仿佛逃跑似得,立时便转身要离开。
少女的心思转动,说来话长,却也不过在眨眼间,慕容龍陳不知就里,当然也就无从解释。可是尽然不明就里,慕容龍陳也不敢让温青青在此刻离开自己的视线。
“青青!你要去何处?”
慕容龍陳转身拉住了温青青,使劲的对着她眨眼,使去眼色,语气略略显得慌张,却只对着了一双隐含泪光,犹自散发着如同刺玫花刺般分外锐利目光的眼眸。
何如芳愁洗双眸,一目青青一目忧。
慕容龍陳怔了怔,手上的力道却用得更大了些。
他不知道温青青眼下是发的什么脾气,只是先前自己狠狠的给了欧阳克一下,可没有存留半分情面。他记忆中的西毒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欧阳克怕不也是一脉相承?江南慕容氏家大业大,欧阳锋根基在西域,却没道理要惧怕。虽说留下一两分情面也是应该,奇也怪哉的是眼下似乎格外的客气了些?慕容龍陳将温青青护在身后,已经做好准备应付随之而来的小小留难,哪里知道,欧阳锋竟然半点不提此事,反倒是把他的心头肉欧阳克呵斥了一番,就此揭过不提。慕容龍陳自付和欧阳锋没有什么好交情,心中一凛,却是想到了温青青没什么了不起的后台,这西毒莫不是打算计较到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慕容龍陳苦苦思索起相关欧阳克的那点模糊不清的记忆,但只得到淫贼二字。越是深思越是觉得自己的判断大有可能,温青青功夫实在太差,眼光也不行,这一转身跑掉倒是干脆,但……毕竟相识一场,若遭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少年苦恼的想来想去,却全然没能反应过来,他和温青青早已不是相识一场那么简单了。
“谁是你青青!快放手!”温青青才走开两步,又被慕容龍陳一把抓住,心下又气又急,哪里理会得了他那飘忽的眼神暗示的意思,暗瞥着搭在肩上的那只苍白的手,想要用力挣开,却又害怕惹动了慕容龍陳的伤势,一时僵持在原地,只得拿眼睛去瞪他,咬牙切齿的回应着,双颊蒸得粉红,眼中已有泪珠积蓄得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滴滴滑落。
段延庆在一旁看着,正想着插上两句话,进一步博取这初出茅庐的慕容公子的好感,未始料到,那欧阳锋蓦地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段兄,这些小子少年的事情,我等何必掺乎?先前之事,尚须请你好生分说一番。”欧阳锋微微笑着,微微虚起的眼眸中似有利芒闪过,抬手对着段延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另一侧的黄药师和段智兴听到此处也一一收回了目光,暗自凛然。此事不小,由不得一众人不被牵引心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慕容龍陳错失了最为关键的信息,自然做不出准确的判断,他这边还在胡思乱想,暗道这欧阳锋大大的转性,抑或是已然准备好了阴毒的手段,埋伏在暗处,哪里会想到那外表看起来风轻云淡、言谈款款的欧阳锋心下却满满当当的坠着另一件大事,绝然分不出半点精力与他理会什么计较什么为难与否。
瓜尔佳氏?瓜尔佳氏正密谋造反!!!
旁人哪里能料到段延庆这小小的一句话到底在这一干惊才绝艳的豪杰心中激起了多大的风浪?
天下正自动荡不已,金国秣马厉兵,不多时就要于朱明开战,这两国相峙数代,足足囊括了神州近半的土地,遑论国中政治,兵锋指向,便是分毫微末的小小变动都要牵扯住全天下人的目光。
何况还是瓜尔佳氏密谋造反这般滔天的大事!
这金国自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建国已近百年,要说国中贵姓,自然以完颜为首,皇家族裔,谁能比得?但要说金国第一大姓,那却非得是瓜尔佳氏莫属了!那叶赫、夹谷、安图等十数支姓氏,向来是金国的中流砥柱,然则这些姓氏——全都归于瓜尔佳氏!
这“瓜尔佳氏要造反”一句话可说的太是空泛,惊得欧阳锋一身冷汗。
金国牧守天下,朝中亲贵、半数官员都出自瓜尔佳氏。就连完颜氏也和瓜尔佳氏有不少姻亲,各大姓氏间相互联姻,早就紧密一体不分彼此,这一众氏族可谓是金国立国的根基,关系盘根错节,端的是庞然大物!尤其是那瓜尔佳氏中的夹谷一姓,可是金国新贵!从金世宗至今完颜璟在位,夹谷清臣两朝宰辅,后辈中,早年夹谷·努尔哈赤曾任镇西军节度使,当过元帅,总领对明朝的攻伐兵事。后来役于军阵中,其子夹谷·台吉得金国皇帝完颜璟亲自赐名洪太极,业已领官多年,掌管军队,为金国新一代将领中翘楚,夹谷氏可谓荣极一时!这瓜尔佳氏到底是那个瓜尔佳氏?倘若“瓜尔佳氏”真有异动,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天崩地裂?
瓜尔佳氏造反?无异于左手打右手这般可笑!
段延庆先前所言犹如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却得偿所愿……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然而这段延庆却又言之确凿,先前还拿出一张信纸,当不知道是何种证据?
这破落太子,金国那许多门路不走,却来寻他欧阳锋一个江湖豪客,这事件实在是诡异万分!
然则段延庆早已料准纵然欧阳锋一万个不相信,单只是闻听这消息,却也是不能不慎之又慎。
欧阳锋的白驼山庄正落在金国领土之上,早些年他兄长也在金国朝中担任过官职,交游四方,白驼山庄外广大的土地,正是承了完颜氏的情才能保持完整,虽然欧阳锋的兄长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下来,白驼山庄和完颜氏却也没少了走动。段延庆所说不论真假,这淌水无论有多浑,他这西毒定然是得探寻个究竟的。
段延庆双目中闪过一丝得色,僵硬的点了点头,瞥了段智兴一眼,点了点拐杖,朝着厅堂内掠去,稳稳当当的坐在中央的位置,四下扫动的双目中,毫光毕现。
直至此时段延庆已然在天下震荡前的无形交锋中掌握到主动权,做好了在这博大无比的棋局中落子的准备。
紧紧的握了握拳,段延庆长舒了一口气,静待着东邪西毒南帝一一落座。他倒是明白,要交好那慕容公子,也不必急于一时,反倒是眼前这欧阳锋,如果不能通过他提醒到金国皇室有关于这瓜尔佳氏的密谋……还有他的好侄孙,段智兴……嘿嘿,今日若不好好把握,只怕大理倾覆立时就要在眼前,他段延庆连一分谋划的机会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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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青青姑娘,你、你怎么又哭了。”慕容龍陳对着温青青隐然带刺的目光,双手轻轻地按住温青青不断发颤的柔弱双肩,当真是继续也不是,收手也不是,直到被凄然的泪光一刺终于嗫嚅着先道出了声。
“嘁!”欧阳克远远的站在院脚,抱着双肩,一副看好戏的玩味神色,嘲弄出声。慕容龍陳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欧阳克怡然不惧,狠狠的瞪了回来,只是脚步却隐隐的朝着大厅的方向移动了两下。
眼见得欧阳克露怯,慕容龍陳也不再计较,忙回过头来,狼狈的迎上了温青青那对依然恨恨的眸子。
“可是、可是刚才那小贼不吃好歹,惹得青青姑娘你不快了?要么我再教训他一下?”
慕容龍陳放低了生气轻声问道,温青青却只是流泪,并不答话。倒是一旁的欧阳克低声骂了两句,举起双拳,一副戒备的神态。
“咳、咳!那个青青姑娘,这地方物色不好,没甚看头,有什么事情,我们换个地方再慢慢聊……好么?”眼见得温青青满脸泪痕,但只是一言不发,欧阳克却还是木桩般定在远处,慕容龍陳心下真是尴尬不已,拉着温青青就要离开这院落,再慢慢问清发生了何事,哪里却想得到这一拉之下,温青青却是定在原地不动,眼神依然死死的落在慕容龍陳的身上,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清醒。
“青青……”
“小贼,还给你!”
慕容龍陳正自苦笑着,话音未落,就被蛮横的打断,睁眼看去,却没想到温青青手中扔出了一件物事,劈头盖脸的朝他打来。
现世报来的恁快,先前慕容龍陳才骂了欧阳克一句小贼,没想到一转眼,这称谓又落到了自己身上,却又不知到底何事犯着了温青青不快,这大小姐又是一副楚楚可怜却又雷霆大发的模样,叫人好不郁闷。
慕容龍陳毕竟功夫不弱,未曾受伤的右手敏捷的一揽,怔怔之下却也将那物事接到了手中,这才发现是一帛图卷。
咦……??
图卷?
好生眼熟……
这个……
慕容龍陳双手一抖,脸色突然羞得燥红,忙不迭地将卷轴收到了怀中,这才有些明白,眼下温青青气急的样子,恐怕就和手中这北冥神功的卷轴有关了?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翻着这卷轴的?慕容龍陳暗自苦笑,这东西确实不怎么能见人,一般说来没哪个正人君子会随身携带,不过,自己也是不得已么!只怕偶然被温青青见到……现在的慕容龍陳在她心中已经是心怀不轨的浪荡子了吧?
唉,原不该这么不小心的……不过,咦?既然她都寻得了这部秘籍,我收与包裹中的其他绝学该不会有失吧?想到此处,慕容龍陳暗自凝神,却又突然醒转过来,暗骂自己不知担待,也变得如同自己厌恶的那些凡俗人物一般了,但使那些秘籍遗失了又怎样?反正也看过了,大不了再找。只是眼下温青青因由误会,被自己生生气哭了,却是大大的不该!自己不念着怎么弥补过失,反倒是尽想着那些死物,心中好是愧疚。
只是……这个,到底要如何解释才好?慕容龍陳暗暗叫苦,正要抬头解释,却发现眼前哪有半个人影?温青青已然趁着他发呆入神的时候,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