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是看着恨无殇的背影,莫雪鸳便觉自己双腿软了一软,那股被她隐藏很深的,在外人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奴性渐渐占了上风。
“过来。”恨无殇的声音突兀响起,莫雪鸳抖了一抖,乖乖上前。在这尊神面前,莫雪鸳一直保持低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此刻唯他二人,这种存在感再怎么降,也还是有的。
“尊主大人何时来的?”莫雪鸳平生最瞧不起那种趋炎附势,欺软怕硬,毫无节操的家伙,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
“你哭的时候。”莫雪鸳知道恨无殇说话一向直白,一针见血,可这也忒直白了,害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好了。
“尊主大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小的好准备。”莫雪鸳顾左右而言他。
“不好打断你哭。”恨无殇神色平静,犹如眼前澄澈如镜的湖面,让人看不出喜怒悲欢。
“尊主大人误会了,其实……”莫雪鸳想解释,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她刚刚在冷子烨面前,的确哭的稀里哗啦,极惨极悲伤的。
“摘下来。”恨无殇不等莫雪鸳说完,黑眸陡转,落在了莫雪鸳颈间的彩链上。
莫雪鸳心头一紧,双手下意识捂在由链子穿起的冰葫芦上,狠噎了下喉咙,声音有些急促,“尊主大人明鉴,我只是以为他要死了,所以哭上一哭,好歹也算相识一场,除此之外,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恨无殇不语,将手伸出来。
“真……真不是你想象那样……”莫雪鸳急的要哭了,哽咽着不肯松手。
“要本尊亲自动手?”恨无殇皱眉。
冰封一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莫雪鸳猜不透恨无殇的心境,可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摘下这链子,冰葫芦是闲庭送的,链子是恨无殇亲手打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它更珍贵。
有冷风刮过面颊,莫雪鸳不由打颤,清醒时,手里已空空。
恨无殇和那链子,一起不见了。
有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滑落,莫雪鸳颓然松开双手,眼前模糊一片……
阴云乍起,翻卷如墨,秋雨无声,淅淅簇簇的落在每一处,莫雪鸳茫然抬头,望向这充满忧伤的天空,心底涩涩的疼。
角落里,冷子烨默然站了许久,直至雨水打湿衣襟,直至寒意涔入肺腑,却不曾离去。
“本公子不否认莫雪鸳心里有你,但她在乎谁更多一点,你也看得清楚了?”叶浮生悄然而至,轻声启唇。
冷子烨收回视线,转身,默然离去。
看着冷子烨的背影,叶浮生淡如烟雨的眉峰微微蹙起,那双眼中的坚毅,让他不安。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莫雪鸳无动于衷。
“丫头,赏雨呢?好情致啊!”叶浮生浅步走过来,双手负于身后,随意一站,已能倾倒天地。
“那是什么?”莫雪鸳抹了泪,指了指碧波里被雨点激起的圈圈涟漪,哽咽开口。
“哪里?”叶浮生顺着莫雪鸳所指的方向凑过去,低下头,除了自己的影像在碧波里浮动的看不真切,再无他物。
‘哗啦’一声,碧波溅起巨大的浪花,叶浮生马失前蹄,竟被手无缚鸡之力的莫雪鸳生生踹进了湖里。
“叶浮生!我杀你全家了吗?我杀你全家又鞭尸了吗!你干嘛要出那么损的招数整治我?现在好了,我的冰葫芦没了,链子没了!没了!你这混蛋!”莫雪鸳哭着叫嚣,还暴了粗口,却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于是不待叶浮生反应,便从旁边吃力搬起一块大石头,很大一块石头。
“那个……不是我说,你这是要用那块石头砸死我咩?”叶浮生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有些无语,又有些怅然。
“就要是砸死你!我就是要砸死你!啊……”莫雪鸳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偌大一块石头举起来,可惜的是,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把石头扔进碧波里,于是……
房间里,香薰袅袅,伴着姜汤的味道一并飘际过来。
“啊嚏……”
“啊嚏……”
莫雪鸳看着正在为自己包扎脚趾的叶浮生与她一起打了个喷嚏,不由送个白眼过去。
“你不是神医么!”
“神医怎么了,神医跳水不湿身,受凉不感冒啊?”叶浮生知道,就算他现在把莫雪鸳的脚趾包成一朵花,这厮也未必承他的情。
“活该!”莫雪鸳冷哼道。
“彼此!不是本公子说,抢你链子的是恨无殇,冰葫芦也是他抢走的,你一个劲儿的找我报复是怎么回事!”叶浮生觉得自己很冤枉。
“那我该找谁?恨无殇?”莫雪鸳扭过头,但见叶浮生很以为然的扬了扬眉,本能的抬起拳头敲过去。
“你当老娘是白痴吗!找他跟送死有什么两样!”莫雪鸳恨恨之余,叶浮生俊颜浮起三条黑线,脸上的表情也不友善了。
于是莫雪鸳终于意识到,其实眼前这主儿,也不是她能随意得罪的人物。
“咳……”莫雪鸳几乎神速的收起脸上的嚣张态度,一脸温和的看过去,“神医威武,不会跟雪鸳计较这些的吧?”
“你说呢?”叶浮生忽的起身,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而转身推开房门,无声离去。
叶浮生的反应让莫雪鸳陡升戒备之心,凭她对叶浮生的了解,这厮一定会找机会报复她的,想到此,莫雪鸳不由抖了抖身子,无限忧伤。
一夜无话,翌日,莫雪鸳早早起床,由下人们伺候着,一瘸一拐的到了正厅,厅内备好了早膳,然则坐在桌边的,却没有莫雪鸳迫不及待想要见的人。
倒是有她打死都不想再见的人,可恨的是,那人竟还不知检点的朝她走过来。
“雪鸳,你这是什么了?”冷子烨满目忧心落在莫雪鸳眼里,简直是极大的讽刺,这个始作俑者是来看她笑话的?还问她怎么了?如果不是冷子烨,她根本不会怎么!
“滚!”莫雪鸳不理冷子烨,挥手踮着脚走到桌边,负气坐下。
对面,顾如是与皇甫逸南相视一眼,无语扒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莫雪鸳忽想起彼时房间里,皇甫逸南那副痛心疾首模样,恨的牙痒。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皇甫逸南目光坚定,举双手发誓。
“雪鸳,关于‘地狱之门’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为免莫雪鸳刨根问底儿,顾如是似是无意的转移话题。此刻,冷子烨已是一脸颓废的坐回桌边。
“这件事……本宫很清楚的记得,当初月野菁抱走的那块龟壳分明是‘地狱之门’的后一半,纵她月野菁能看出本宫划花的几笔,也没道理依着后半张地图找到岭南……”提及正事,莫雪鸳柳眉紧蹙。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顾如是抬起头,正色开口。
与顾如是相视的顺间,莫雪鸳忽有种灭顶之感,倘若自己与顾如是所想成真,那么,她死不瞑目!
“这件事我会安排暖音查清楚,未证实之前,雪鸳还须在皇甫府叨扰数日,两位不介意吧?”莫雪鸳目色凝重。
“怎会。”顾如是轻浅应声。
早膳之后,莫雪鸳心急回房,行至拐角处被冷子烨追了上来。
“雪鸳,本王是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避开本王?”冷子烨伸手拦住莫雪鸳,大言不惭问道。
莫雪鸳都被这句话气乐了,仰面朝天狠吁口气,冲着冷子烨狠狠摆手,其意十分明显,不想挨揍就快滚。
“只因为恨无殇来了,所以本王善意的谎言在你心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所以你觉得在本王为你挡下饕鹰和野狼而身受重伤之后,你在本王床前哭上一哭都不应该?所以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冷子烨深邃的眼中含着悲凉,声音透着彻骨的哀伤。
莫雪鸳瞪大眼睛,忽觉有股气儿堵在胸口捣不上来的时候,冷子烨默然移开视线,与莫雪鸳擦肩而过,“如果是这样,本王情愿死在邺城……”
且说冷子烨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许久,莫雪鸳终于喘过这口气儿,指着拱门方向的手抖成了织布机!
本末倒置,颠倒黑白有木有!
回到房间后,莫雪鸳暂不去想冷子烨那个恼人玩意,而是将暖音唤进内室,随手褪了衣裳,随后自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幽矾,依着自己锁骨的弧度慢慢涂抹。
“暖音,本宫这便将‘地狱之门’的地图给你拓下来,你依着地图寻找下一个红色标记,找到后回皇甫府通知本宫。”幽矾触及肌肤时,有火辣的感觉传出来,莫雪鸳撩下幽矾之后,在暖音的帮助下拓下了刺在自己胸口的地图。
“事不宜迟,你早去早回,本宫在这里等你好消息!”莫雪鸳不待处理身上的幽矾,便差暖音离开了。
“主人放心,暖音定不负主人所望。”暖音目色坚定,纵身离开。
莫雪鸳唏嘘不已,她不怕暖音会负她所望,她怕的是‘地狱之门’啊!
屏风内的水气氤氲出袅袅白雾,莫雪鸳收拾了梳妆台上的幽矾,转身绕过屏风,华裳尽褪,撒满花瓣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莫雪鸳缓踏进去,身体慢慢沉浮,有热气扑面而至,令莫雪鸳紧绷了多少日子的神经顷刻松弛。
背靠檀香木盆,双手搭在花纹繁复的浴盆边缘,莫雪鸳仰头望着房顶,视线愈渐模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呃……”混沌中,有大口温水从嘴里倒灌进去,呛的莫雪鸳肺腑难受,几欲窒息,为求自救,莫雪鸳忽的伸出双手,胡乱摇晃间似是拽到了什么,于是莫雪鸳不顾一切的用力,猛的自水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