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沉泉殿中人睡得好沉。天亮时春风花草满园香,清露下垂杨,杏花一夜吐蕊,惹得蜂蝶绕宫墙。即使这样殿中人或睡在条案上,或扑在圆凳上,鼾声大作一个也没醒。直至隅时,内侍省的罗宝前来送新进贡的文房四宝,走到沉泉殿外,见殿门洞开,旁边也没有值班太监迎接。罗宝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跑了进去,来到庭中,见到沉泉殿宫人东倒西歪还在昏睡,却不见华仪娘娘。四下观看,见到路华仪一个人斜坐在游廊上,背靠着红漆圆柱睡得香甜。罗宝上前,轻唤了几声:“娘娘,娘娘……”喜鱼这才醒过来,看看周围知道自己在院中坐了一整夜,如此失仪还被罗宝看到,登时红云满面。
此时其他宫人也都陆续醒了过来,大家看庭中还摆着条案,条案上有昨夜的残羹冷炙,连忙动手清理。
相从与犹泫上前搀扶着喜鱼进入内殿洗漱整理,直至收拾妥当了,罗宝才带着礼物走进殿来。他向华仪禀道:“今日给娘娘送来文房四宝。头一件是三支玳瑁管小紫颖笔,笔头呈玉兰花蕊形,此为湖州贡笔。”
喜鱼听了道:“本宫使不惯玳瑁管笔,太沉不实用,劳烦公公将笔管改成竹制的再送过来吧。”
罗宝听了点头得诺,接着道:“第二件是珍珠玉屑龙凤松烟墨,乃歙州贡墨。第三件是澄新堂纸,乃宣城贡纸。第四件是红丝石砚,乃青州贡砚。”
听完罗宝的话,喜鱼道:“有劳公公费心了。”说完命犹泫拿锦袋装了一把银叶子给罗宝:“这点小玩意,给公公吃茶用吧。”
罗宝谢恩离去。
看他走后,喜鱼将宫人叫到殿中问他们昨夜可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为何大家能睡么久,天亮也不知道。众宫人也觉得奇怪,但都没发现昨夜哪里有异。
喜鱼听罢点点头,她仔细看了看宫人,发现马仙儿并不在其中,就问马仙儿在哪里?众人皆言不知,喜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命宫人全部出殿去寻马仙儿。
待众人走后,喜鱼倚在窗前,想着昨夜马仙儿说的话。她道自己是前朝宫女,这点定是属实的,因从她的年龄就可以推算出,她又说自己是喜鱼母亲殿中宫人,这让喜鱼备感怅然。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亲生母亲仁溱皇后的任何印象,只在书中看过,说这位皇后毓出名门,柔嘉维则,温恭慈惠,礼度尤娴。仁溱皇后入宫时本受隆宠,后梁帝移情兰妃,使仁溱皇后深受打击,生完幼子后,便郁郁而终。
后来马仙儿所说的话让人匪夷所思,她说有人要找一件东西,好像这些人对自己颇为不利,更可怕的是她最后说的那句“那人是你姑姑。”一想到这,喜鱼只觉得阴风嗖嗖而过,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姑姑,便是固芬公主,皇帝说她已于十四年前自尽于木兰崖,而今马仙儿说她竟然又出现了,这岂不是死人还魂吗?若是她当年没死,又是如何从众目睽睽之下设计逃脱的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初晴上殿来禀报,说在沉泉殿后面的假山边上找到马仙儿了,只是她已死去多时。
喜鱼听罢,心头一沉,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命初晴带路,要前去查看。
初晴见娘娘脸色发白,头上都出了虚汗,便道:“娘娘还是不要去那晦气的地方了。”喜鱼摇摇头说:“这次本宫一定得去。”初晴见她态度坚决,知拗不过她,便给她披了件淡碧色的软锦披风,拿了一把浅紫色绣银芍药细罗宫扇,方便掩住口鼻,这才领她前去。
到了殿后假山旁,见前面已围了许多宫人,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喜鱼想要上前,被相从拦住,喜鱼摆摆手,执意走到了跟前。
只见马仙儿靠坐在假山边上,怀里抱着喜鱼赐她的玉壶,面目如同睡着一样,只是嘴角微微上翘。犹泫在一旁轻声道:“看她脸上还挂着微笑,定是昨夜夺了花魁太高兴了,这才急火攻心,乐极生悲。”
冯安在旁悄悄用袖擦了擦眼角道:“这位马仙儿虽然年纪大,受了不少苦,却是孩童心性。昨夜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闪亮的一夜了,因而才能在离去时还带着笑。”
众人听罢,默默点头。
喜鱼查看过后想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再看,只觉得马仙儿嘴角的微笑极为诡异,并不似宫人所言,想起她最后的那句“那人是你姑姑。”,顷刻间便觉毛骨悚然,激灵灵打了几个冷颤。
犹泫见了,忙上前搀扶她道:“娘娘快回吧,这里风大。”喜鱼点头离去。
晚上,喜鱼命相从在内殿多点了三盏七宝琉璃宫灯,把殿里的宫人全都叫到眼前:“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沉泉殿里不到半年已有两个左入殿宫女陨亡,虽然事出有因,但终是不吉,从此以后,沉泉殿便不再设左入殿一职,你们看如何?”
众人听了都言:“确实应该如此。”
喜鱼接着说:“今日赐大家每人一个金葫芦,算是压惊吧。望你们快点忘了此事,在殿中专心当差。”
宫人们听罢磕头谢恩,嘴里说道:“奴婢们一定专心当差,为娘娘分忧。”
众人散去后,喜鱼独留下了冯安,让犹泫取了十两黄金给他:“明日你去城外选一处风水尤佳的墓地,请一些和尚道士办个****,将马仙儿妥善安葬了吧。”
冯安听罢,跪下磕头道:“马仙儿若是泉下有知,定感谢娘娘的恩德。”
喜鱼命人扶起他道:“她是我殿中之人,本宫理应如此。”
殿中的其他人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各自伤怀。想那马仙儿十几岁入宫,在皇宫的各殿里颠沛流离了几十年,尝尽人世间的冷暖,最后落脚在沉泉殿,故去了有路华仪厚葬,而我等不知还要在皇宫中生活多少年,若是有一天年老体弱了,可有人来体恤?故去之后可有人来安葬吗?
快了定昏之时,相从进入内殿为娘娘整理好了暖瑶华,点上了辟邪宝篆香,正想灭宫灯,被喜鱼制止了。
相从退下后,喜鱼看着内殿虽然灯火通明,心里却依然惴惴不安。随手翻开黄历,见后天是十五,正是上香的好日子,便决定当日要早早出宫,前去法华寺拜佛。
合上黄历,喜鱼托腮望着天空中一轮皓月,自言自语道:“不知烈烈行军到了何处?是否与我共此明月呢?”
此时,明月之下,苍山半腰,大军营中,元帅帐里,李檀指着地图正与众将商议。
李檀对外号称带了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直奔白城与宁王的二十万大军会合,以四十万的雄师,剑指西南诸国。他早早放出话去,若是诸国早日归降臣服,便可免战火,否则待魏国大军赶到定要扫平西南。
那西南诸国本各自为政,平时乱哄哄吵作一团,如今大敌当前,反而放弃前嫌,精诚团结,一致对魏。这让李檀感到有些棘手,因为若是全面进攻,自己兵力不够,若是逐个击破,又恐旁边的邻国伸来援手,自己腹背受敌。况且此次平南第一仗颇为关键,不但能提升本国的士气,更能打击西南诸国的信心,甚至使他们的联盟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