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久被阴霾笼罩的北京,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从28层的写字楼窗外往下落,百瑞公关公司的一帮年轻人们乐不可支,大大咧咧的北京姑娘舒蕾下班前挥舞着公司搞活动时用的红色大旗,欢呼雀跃着在公司的大厅里招兵买马:这周六谁想去滑雪不?报名了报名了,名额有限,先到先得!绕场一周后,来到里间销售部的大客户经理室:“笑笑,我们周六去滑雪,算你一个哈!”
刚刚眉头紧皱的林笑妍不忍扫舒蕾的兴致,回报一个礼貌的微笑:“你们去吧,我明天打算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哪里不舒服啊?我咋不知道?”舒蕾仔细瞧着对面强打精神的林笑妍一脸倦态,得意立马变焦虑。“多大个事儿,感冒了吧,又吐又泻的,多半是那天瑜伽房空调坏了的缘故吧,坐在垫子上冷冰冰的。”林笑妍眼睛重回电脑屏幕,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立马嗓子眼涌出一股酸味,赶紧低下头找垃圾桶。“不得了,咋这么严重,我陪你去医院吧,请个假不会要了你的命。”舒蕾赶紧跑过来,林笑妍撇撇手示意她小声点:“多大个事儿,啥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去找别人玩吧,明儿我自己去瞧瞧就好了。”舒蕾扶着林笑妍摸了摸额头,没见发烧,嘱咐几句怏怏出门去。
第二天舒蕾一大早就跟同事开着车来到郊外的滑雪场,一番激情飞扬下来,端了杯咖啡坐在椅子上歇息,却发现不远处有个男人的背影像极了林笑妍的未婚夫肖逸,对方回头跟身边的女子笑侃的时候,更是看清了他的脸,真是肖逸啊,旁边的女子可能也累了,顺势往肖逸肩膀上靠过来,长长的乌黑的直发如瀑布一般流泻在后背上。舒蕾顿时纳闷不已:“笑笑昨天不是上吐下泻要去医院吗?怎么一大早搞这么整洁出来玩了——好小子,居然想背着大家,搞小浪漫呢!”舒蕾一边想着,一边蹑手蹑脚靠近,走到黑发女子身后,猛地一拍她的肩膀,大叫一声:“抓奸啦!可算被我逮着了!”
黑发女子诧异地猛一回头,肖逸仿佛被高压电电了一下,瞬间跳起来,舒蕾更是惊讶得完全变了脸,咬牙切齿道:“又是你——史可可?!”
“舒蕾,……我……那个,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肖逸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舒蕾怒发冲冠,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扭头就走,肖逸挨了巴掌来不及多想,赶紧跟过来,想拉着舒蕾,又没敢动手,只是一路地求着:“舒蕾,不管你怎么想,我求你,千万不要告诉笑笑,我回去会跟她解释的……真的,你先不要跟她讲,我怕她受不了……”舒蕾突然停下来,回到座位上端起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腾地一下泼向一脸无辜的史可可,来不及躲闪的史可可下意识地伸手来挡咖啡,满身满手都是咖啡末子。
舒蕾当然知道自己过分了,眼角的余光看到肖逸一脸的抱歉正迅速蒸发,露出嫌恶的表情,匆匆走出房间,进得车内,炮弹一样冲出大门去。
怒气冲冲开了十几分钟,电话响起,居然是林笑妍,舒蕾赶紧减速,将车停到路旁:“说还是不说呢?说了,肯定又会打击到笑笑,人家还生病呢?不说,怎么甘心忍让?”舒蕾觉得手心湿湿的,一不小心,手机滑到座位上,赶紧捡起来,还好铃声没停,忐忑着按下接听键。“蕾蕾,我怀孕啦!天呐,我怀孕了,真的啊——”舒蕾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底气极强的欢呼雀跃。“怀孕……怀孕了?好啊……太好了——笑笑,你现在在哪里呢?笑笑……”舒蕾哭笑不得:“老天爷,开的什么玩笑啊?这都是什么事儿?”舒蕾自大学起便是林笑妍的死党,林笑妍跟肖逸的爱情更是在她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快五年了,三年前林笑妍因为肖逸跟史可可暧昧,加之工作正在关键阶段,一急之下,将一个两月大的胎儿拿掉。岂料三年来再也没能怀上,林笑妍都以为自己不孕了,浪子回头的肖逸也花了三年时间悔过、补偿,却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事重现……
“蕾蕾啊,你先不要去跟肖逸说啊,我等他出差回来再告诉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林笑妍眉飞色舞在电话那头继续说到:“蕾蕾,你在开车是不是?要不这样,你玩完了就过来看看我的检查报告,我应该没有看错吧,不是我想生孩子想疯了吧,你啥时候过来啊?”
“哦,就过来,那我现在开车到你家来啊……”舒蕾一边点头一边回答,她是心里装不住事的人,这会儿只能直挺挺压着心事,如同嗓子眼卡了一只死蚊子。
纠结得头疼欲裂的舒蕾茫然中翻到闺蜜李小暖的号码:“小暖啊——暖啊——完了……我看到肖逸出轨了,又听笑笑说她怀孕了……”“淡定淡定,怎么回事,好好说话!慢慢说!”夜猫李小暖刚刚起床做早餐,一接起电话就听到舒蕾那语无伦次的声音,却传递着她极为重视且惊悚的信息。“唉——怎么说呢,我刚刚在滑雪场看到肖逸跟他那个前女友史可可抱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却接到笑笑的电话,开心得不得了地告诉我她怀上了,我现在怎么办呐……我要不要告诉笑笑真相啊……”舒蕾颓丧地叹息着,李小暖倒一下子来了兴致:“你揍他们了没啊?”
“这个是肯定的啦,这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问题是我现在该怎么跟笑笑说啊,她电话里还好开心地嘱咐我,先不要将她怀孕的消息告诉肖逸,要等他回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肖逸真是太操蛋了!”
“她家的肖公子不是去伦敦出差了吗?你不会看错吧,你别气昏了头,乱打人啊……”李小暖是跳跃性思维,谈话内容永远不会与对方同步,往往是人家聊到第三个问题了,她的思维还在纠结三分钟前的某句话。
“千真万确,我还跟他们干了一仗,抽了肖逸一个大耳光,泼了一杯咖啡到那个史可可身上——你赶紧收拾下自己,我到你楼下来接你,咱一块儿去笑笑家,不管怎么样,笑笑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必须在她身边帮衬着!”
这边厢舒蕾和李小可火急火燎地往林笑妍家赶去,那边厢林笑妍满怀梦幻进屋来。终于怀上了,多年夙愿终成真,她终于跟自己最爱的男人拥有了爱情的结晶,创造了全新的生命。这个生命是他们两个人合力创造的,将融合两个人的精髓,在自己肚子里慢慢长大,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吧。素不相识、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因为一种神奇的爱慕力量,走到一起,水**融,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命。将来他会长成他们两个人的综合体……“真是太神奇了!”林笑妍一边幻想着肖逸回家该多么欢喜,一边居然自言自语起来。
开门进得客厅,玻璃门映出云霞的微光,窗帘已经拉开,薄纱外的风景分外妖娆。林笑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将挎包扔到沙发上,推开玻璃门躺到阳台上的摇椅上,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林笑妍只觉得全身舒泰。
林笑妍意乱神迷了大约一刻钟,忽然电话响起,她估计是肖逸的来电,一路激动着想:到底是等他回来再说,还是现在就给他惊喜呢?然而,来电显示是舒蕾的来电,林笑妍赶紧打开门,被幸福包围的她居然像个小媳妇般,一脸娇羞地靠在门边上静候着来客。
舒蕾和李小可在小区门口买了大袋的水果提进门来,两双似笑非笑的眼,映照着林笑妍满面红光的开怀笑容,尴尬瞬间瓦解在欢呼声中。
“让我摸摸,我先摸——哎呀,蕾蕾,你的手很凉的,会不会冷到宝宝啊!”李小暖起哄最是积极,围着林笑妍转了一圈,又去抢着看舒蕾手里的检查报告。
正唧唧喳喳讨论着该怎么照顾孕妇,肖逸穿着厚重的棉服提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了。三个人的目光全朝门口望去,肖逸似笑非笑的眼神,警惕地瞅了瞅舒蕾,舒蕾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眉,手里紧紧拽着那份检查报告。看到林笑妍微笑着迎上来,肖逸轻轻舒了一口气,将皮箱和包裹靠着墙壁放下来:“你们都来陪笑笑了啊,真好……”而后张开手臂抱抱林笑妍:“我带了好多英国特产回来,有你最喜欢的红茶,大包里还有给咱新房子买的装饰品呢,咱打开看看,应该没有碰坏吧……”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平时好奇心最强的李小暖打开大包裹。眼睛不敢瞅向舒蕾那凌厉的眉眼儿。
林笑妍和李小暖正拉开长长的拉链,准备把英国带回来的工艺品搬出来,门铃响了,一边无所事事的舒蕾怅然若失地打开门来,是送快递的:“林笑……林笑开还是——快件!”林笑妍赶紧接过来:“嗯?哪里寄来的,怎么寄到我这个地址了,一般都是寄到办公室的呀!”签收后,纳闷地打开。一张一张的伦敦风景照映入眼帘,泰晤士河、大本钟、教堂,正纳闷着往下翻,突然一张人物合影让林笑妍的眼睛猛地一颤,手亦有点不能稳住地抖动,黑亮的眼珠再没转动。林笑妍眼神里的惊恐感染了身边的李小暖和舒蕾,舒蕾再一次看到了上午让她怒火中烧的一幕。
是肖逸和史可可在伦敦的合影,林笑妍眼神经过一番浑浊与茫然后,渐渐清晰且凌厉起来,她咬一咬嘴唇,深呼一口气,继续翻下去,全是两人搂着抱着亲着嬉笑着的合影,相片上还有日期,11月24日、11月25日、11月23、11月21日,凌乱的日期,告诉林笑妍,这全是这次去伦敦出差发生的事儿,甚至有一张肖逸在大本钟前的照片,跟肖逸在手机上发给自己的极为相似。
舒蕾木木地将身子抵在林笑妍腰身上,她知道,此时任何人的语言都是浮云,李小暖则目瞪口呆地等着林笑妍继续翻下去。肖逸明显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神色凝重地靠过来,却被林笑妍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笑妍腾地甩开舒蕾的护佑,一把将手中的照片全往肖逸身上扔过来,大口喘着气,指着肖逸,几次欲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李小暖赶紧冲过来一把抱住林笑妍:“笑笑,你小心点,笑笑……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肖逸身边落了一地的照片,他蹲下去捡起其中一张,看得出拍摄距离比较远,然而,清晰度却极高。肖逸颓然跪倒在林笑妍脚边:“笑笑,对不起,笑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跟她只是想做一个告别,她跟我说,在我结婚前希望跟我来一次旅行,做一个彻底的告别,以后我们就结婚了……我的心里只能有你一个人了……”
“你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林笑妍紧闭的眼睛里不停地流出眼泪,嘴角抽动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全落在李小暖身上,嘴里却在怯怯地求着:“蕾蕾,你让他走,蕾蕾,赶他,让他快走……走……”
眉眼低垂着一直没离开地板的肖逸突然抬起头来,眼角的余光瞥装照片的纸袋子,定在那里好几秒,突然嘴角一动,变了脸色,若有所悟地质问林笑妍:“这些照片谁寄过来的?是谁寄来的照片?笑笑……你——你找人跟踪我?”
林笑妍明显被这句话气得不行,只顾着大口喘气,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良久,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拉扯着舒蕾的手臂:“让他走,走……”
舒蕾一手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检查单子,一手指向门口,朝着肖逸大声吼道:“滚——”声振寰宇。
肖逸愤愤起身,眼神极为复杂,触到舒蕾愤恨的神情,他扭过头来定定地看了林笑妍一眼,他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好远,这个曾经温暖的港湾,已经被暴风雨搅合得腥风血雨,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林笑妍曾经最大的寄托离开了,是她自己赶走的。环视这套花了她五六年积蓄与心力得来的新房,处处散发出令人流泪的气息。哪怕在一个小时前,它还布满着爱情与家庭的味道。赶走了自己用心相待整整五年的男人,林笑妍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一般。过往的爱恨情仇如黑白的电影预告,一切都变得毫无色彩与意义。是的,她自己都气息微弱了,如同武侠小说里被废掉功夫的大侠,亦或是,聊斋志异里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文弱书生。
可是,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