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事毕竟还在远方,只是当下,祸患就已经在眼前了。”
“陛下所指是?”
宣室之中,只有明帝司马绍和王导两人,司马绍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江南半壁,士族都以他为首,名声显赫至极,以及于自己都在怀疑出了健康城,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陛下。”王导将那块佩玉从怀中取出,仔细的端详着。
如意云头状的佩玉质地细腻,光泽透亮,枣红色的自然的从顶端到尾端形成了颜色的渐变过渡,在光线下透润。
“当年老臣还是先帝府上司马的时候,凉州进贡的玉石,着洛阳宫中的老匠作打造的,现在北方战乱,道路不通,已然弄不到这么好的玉石了,而当年那些皇家工匠也都离散不知所踪,这样的佩玉,也是再难得到了。”王导叹了口气,抚摸着这块玉佩。
“先帝当年从邺城出奔的时候,家眷亲族还在洛阳,也就是凭着这块玉佩为证,老臣保护着陛下和太后出奔洛阳,投奔着先帝往琅琊而去,至此,先帝被任命为安东将军,最后移镇健康,才有了今天的伟业啊!”
王导沉浸在对过往的追忆中,当年司马睿投奔的东海王司马越与成都王司马颖于荡阴决战,惨败的司马越抛弃部下逃回山东,司马睿被和惠帝一起掠回邺城,中途出逃,差点遭受追兵毒手,而留守在洛阳的家眷等,则在王导接到佩玉的信物之后护送着司马睿的家眷逃往邺城与司马睿回合。
之后,司马睿对王导不满,动用刘槐等人分散王家权力,王敦顺势起兵,诛杀司马睿亲信等人,而当时的健康城中,王导等诸多王氏族人被司马睿扣住当做人质,后来还是王导请托仆射将玉佩送入宫中,勾起司马睿的旧情才作罢。
司马绍并不愚蠢,他也知道这块玉佩背后深厚的故事,而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王公家族门第显赫至极,家族子弟遍布朝中,州郡,朕看史书上说,当年袁绍四世三公,就依然觉得位极人臣,尊荣至极了,不过,和王公一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啊。袁本初岂不是要羞愧掩面了啊?”
“陛下,老臣惶恐。”王导匆忙要拜。
“王公,不必多礼,这宣室之中只有你我二人,家族子嗣繁盛,声威遍及四海没什么不好,更应是王公的荣耀才对,也是国家的福气。”
“只是,若是家族中有人犯上作乱,当了那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王公又该如何处置啊。”
“陛下!”王导此时已然身上一身冷汗,司马绍的心机不比他父亲少多少,而当年王敦领兵之后,自己每日领着家族中的妇孺到宫殿外嚎哭,下跪,连着十几日才没让司马睿对他下手,当年先帝念及的是旧情,只是眼前的这个小皇帝却无旧情可念啊。
“若是如此,臣虽老,也尚有可堪之用,老臣必定尽绵薄之力,诛杀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无论何许人也!”
“哈哈,王公言中了,荡平乱臣自有年轻人去做,不过。”
司马绍意味深长的看着王导,
“朕有更重要的事要王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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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一枝箭重重的射中了靶心。
“哈哈,我又赢了,卢鸿,这次可不是三坛酒的事了,
“是,世子神武,只是,长史那边的公文您还没处理呐,现在是不是可以去?”
“急什么,再射一局,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成心让这我啊,总是故意射不中,这次要是我再赢了,下次就再去平台赛马!”
西平公公爵府的长史索孚,参军马岌等人在焦急的等待,各地粮食告急的公文像雪片一样送往姑臧,今年秋收时候的战争,几乎毁掉了凉州大部分地区的粮食收成,受到战火蹂躏的黄河以南的土地就不必说了,就连姑臧以南,黄河以北的大部分郡县,也因为将丁壮派往黄河沿岸驻防,而使得劳动力严重不足,粮食歉收。
“都这个时候了,各地情况这么紧急,各项事务都需要拿个主意,国公病重,世子还有心射箭游戏!太不像话了!”
长史索孚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依旧像年轻时候一样沉不住气,冲动的就要上去。
“长史大人,再等等,今年粮食收成不足已然是定局了,不是着急能够解决的,世子毕竟还年轻,还需要历练些,耽于玩乐也是正常的。”
“等,等,等!你们这些武官就知道怂恿世子骑马射箭,害得世子不好好读书,不听圣人的教诲,这州郡,县乡,是会骑马,会射箭,会打仗就能治理的好的吗!”
“索大人这是什么话,射,御也是六艺之一,也是当年圣人定下的规矩,大人难道忘了吗,还有,凉州身处边陲,如果不是将士们流血牺牲,又哪里来的州学兴盛,大儒们可以传递先贤的知识呐?”
“两位大人这又是争论着什么呐?如此面红耳赤的啊?”
射完最后一轮的张骏放下弓,走到索孚和马岌的面前,看着两个年龄都不小的人满面涨红的表情,很是感觉可笑。
“参见世子”
“参见世子”
索孚不看马岌,马岌也不看索孚,两人行了参见之礼,索孚先行一步。
“世子,今年匈奴蛮子犯境,粮食收成不足,各地纷纷要求开仓调粮,以备明年春荒,该怎么办?”
索孚知道粮食有限,免了这个郡的就得免了那个郡的,而且发往各地的赈济粮食有限,如何分配,如何调拨,谁负责调运,分发都是一堆讲究,今年这个情形,地方上的储备粮食只够吃到明年开春的,到时候,粮食价格必然上涨,而那些各地的士族豪门早就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个烫手的活自己就不能碰了,给世子,看他怎么处理,反正手心手背都是肉,看他能亏欠了哪个豪门的。
“世子,不可随意开仓放粮啊,现在各地粮荒不假,但是各郡都应有些余粮,若是现在放了粮,那明年开春的时候,也就真的要饿死人了,而且,眼下匈奴是和我们议和了,但是难保明年不会再来犯,秦州,雍州的饥馑比我们凉州更甚,到了明年就会有大量难民涌入,到时候赈济的粮食怎么办?”
“那些外来之人,饿死就好了,哪来这么多事?”
“索大人这是什么话!凉州不光是凉州人的凉州,更是华夏人的凉州,先武穆公临终的遗言,难道大人忘了吗,而且,凉州多年来,不也都靠着这些外来的民众的努力才有的现今的经营的吗?”
“粮食不够!那怎么办!难道让我们饿死,去喂饱他们吗!”
索孚的话触动了马岌的痛楚,他的父亲在中原混乱的时候投奔的凉州,只是由于外地人士,无法被凉州当地士族接纳而一生郁郁不得志,而自己也是到了四十多岁还只是公爵府的参军而无法外放督阵一方。而索孚这些凉州当地的世家子弟们,一及笄就能够入卫公爵府,当个仪仗几年之后凭着家族势力和自己努力就能够在军中谋求职务,或者外放地方。
人生最大的不公平,是出生地的不公平。
“呵呵,两位大人,如此动气,岂是不美,粮食总是个问题,眼下各地还没有上报出现民众饿死的公文吧?”
“这个,倒是没有。”
管理公文的索孚回到。
“所以,马参军说的有道理,投奔我凉州的人民也都是凉州的子民,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凉州的今天,不过,人这么多,粮食这么少,光是节省,光是在如何分配上做文章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世子的意思是?”
“呵呵,我估摸着陈将军的虎贲勇士们也快到了,凉州儿郎们总是生活在危险之下的,不能入冬也如同乡野农夫一样找个地方找婆娘去了。”
“这…………”世子的言语如此粗俗,让索孚十分不习惯,看来还是州学的宋大儒没有教导好,恩,下次一定要请朝廷从健康派儒士过来,教化世子。
“所以,我凉州东面是匈奴人所建的赵国,南面有氐族人建的仇池,还有李姓的汉,北面是鲜卑人,生活在草原之上,而东面呐,是远隔千里的西域诸国。”
“诸位,粮食能够从哪里来呐?”
“世子的意思要对南边的羌蛮和氐人用兵了?”马岌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哈,华夏衣冠岂能像蛮族那样野蛮呐,我要的不是别的,就是粮食!”
“侄儿,脸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不碍事的,陈大人。”张定咬紧牙齿,努力控制着不让被北风吹痛的神情表现出来。
“知道为什么刚才要抽打你吗?”
“侄儿不知,只是猜测是军粮不足,大人若是将军粮分了,怕是士卒们不满吧?”
“呵呵,你只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啊。”
“军粮再紧张,一车的粮食还是能匀出的,只是若是授人以柄,留下些许不当的疯言疯语,如收买人心,私分军粮这些,姑臧城中那些世家大族们就不会这么容易的放过我了。”
“大人!”
张定从来没有这么深的去想分粮食的问题,军中粮食紧张他已经感觉到了,陈珍已然要求每日的饭食定量,而且量越来越少,只是,若是将粮食和政治挂钩,那真是。
“那个孩子,你可安顿好了”陈珍转开了话题。
“安顿好了,我已经放到后军中,现在由管家带着。”
“这就好,活条人命啊”陈珍叹了口气。
“大人,侄儿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明解。”
“侄儿没记错的,凉州一直地广人稀,人口稀少,这些外来投奔的民众,还有这些失去耕种能力的民众,为何不收拢起来,即为郡县增加人手,充实劳力,又能够多产粮食,开垦荒地。”
“呵呵,侄儿,若你是太守,郡守,当然这么想,只是地方上的豪门望族,这些外来之人,失地之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对他们,利国利民之事,与他们何关?”
“现在的朝廷,当年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士族的支持,才能够从曹氏那里取得九鼎,获取天下,而现在的凉州,如果没有凉州士人们的支持,国公大人,又如何坐的安稳呐?”
“大人的意思是?”
“呵呵,真正掌握凉州的,不是国公,不是世子,而是他们,他们才是凉州的真正控制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