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九重天,最高不过离恨天。
司命方领着小仙童从九重天交档下来,脚都未站稳就去了广元宫陵光帝君处,对着红衣神仙唏嘘道,“果然似云诀上神这样的神仙是咱们接触不得的。”又夺了陵光手边的茶杯将杯中茶水仰头喝了个干净,又道,“刑云仙尊看着挺年轻!”眼看着手里的茶杯被夺,陵光不恼反笑:“你倒是玩得欢嘛。”顺便递了一方丝帕与蓝衣女仙,叫她擦擦额上的汗,说出了后面一句,“不过真要论起辈分来,云诀上神也得叫刑云仙尊一身叔父。”
司命此番却并非是来找陵光调情说笑的,唏嘘过后干笑了声说起正事来,“前几日魔族封魔井遭人破坏,虽不致大果,却还是有个叫时浅的女魔逃了出去,现下天君震怒,想必是要派你我前往捉拿。”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女魔的画像,陵光不过粗粗瞥上一眼,含笑道,“不如你美!”
“老娘在跟你说正事!”好好说事儿不防被人调戏了一把,司命一怒,一个暴粟给他敲了过去。陵光才收起嬉笑面孔,正了正坐姿闲闲道,“东荒凤凰一族时隐帝君有个幼女也叫时浅。”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陵光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司命,垂目道,“若要说谁都有不可说,那时浅帝姬就是云诀的不可说中的不可说。她三万岁时拜在他门下,云诀一直以师徒之礼相待,不妨现今天君初登大位时做了件糊涂事。”说到此处,他飞快的转了话锋朝司命道,“认真听,知道了这些对咱们去抓那个女魔没坏处。”能叫陵光亲自出动的人,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司命十分严肃的点头。
陵光才放心的继续道,“早年这天上有个叫未书的女仙,做了当时太子,也就是如今天君的侧妃,那段辰光这位未书侧妃很是受宠。也就那回在离恨天一向顽皮的时浅跑了下来,同未书不知因什么缘故争执了起来,二人一同落下了诛仙台。”他嘴角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司命呐呐道,“诛仙台?那个可诛神修为叫凡人魂飞魄散的诛仙台?”话落她才惊觉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个诛仙台?
但陵光只是摆摆手微仰起头眯眼看着渐变的天,讲起了后续,“那时天君并不知道时浅身份,加上被他救起来的未书的哭诉,便一方面认为她蓄意谋害侧妃,便领着未书径自离开。时浅落下诛仙台后被诛仙台上的戾气所伤,全身经脉俱断,修为也所剩无几。”陵光自觉不是个好的说书人,回过头来望着司命继续道,“后来九重天上处决了一位谋害侧妃的小仙,命跳诛仙台,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司命好端端被这目光看得一抖,听了故事更觉浑身发冷,“这魂飞魄散的……是时浅?”
陵光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其实她们起争执时我正好围观了全程……说到底,事情的始末不过是未书思慕云诀,虽嫁给了如今的天君,心却不死正策划着怎么才能再见云诀而被时浅撞破。”他又道,“时浅死前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我说的,她说。师父,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真正放下那个人?”
又过了许久,陵光终于说到司命想听的重点,“时浅没熬到跳诛仙台的时辰就闭上了眼,而她的魂魄也早已经离了体,下落不明。”他抬眼,望向司命目光炯炯,“你终于知道为何天君这么多年一直禁止这天上的人议论他做太子的旧事了罢?”
“既做了丑事,又何必担心他人提起呢?伪君子也不过如此。”转瞬之间风云变幻,回答陵光的不过是一阵极阴毒的女声和司命的一声惊叫,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团黑色却卷着司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语气阴毒更甚的挑衅。
“本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魔族第二十九任尊主时浅。”
司命醒来时面前的黑衣人已经卸下了面具,与神族上神级别女仙穿着的相似九凤袍上多了如血一样的尊一字,她尚且没想到什么逃跑的办法就听见那自称时浅的女魔尊阴****,“这袍子原本就是用你们神族伪君子的血染就的,很好看罢?”她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时浅满意的看着那明显才两万来岁的少女又惊又惧的看着自己,直起身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微笑道,“本尊又不会杀你,怕什么?”但她颊旁纹的那朵黑色鸢尾花经过这一笑彻底显现在了少女的眼前。
司命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在这一会儿阴沉着脸一会儿对她微笑的魔尊的注视下扶着身后的大石头站了起来。双目相对,时浅不可否认,这少女眼底的坚韧她很欣赏。但这欣赏在一瞬间化作浓浓的防备与厌憎。
她忽然转过身走开,直直往这十分阴暗的洞穴深处走去,“父君曾说过神族人都狡猾得很。本尊被关在无界之渊多年一直未尝得见,今日总算明白。”司命张了张嘴,她想问她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魔尊时浅?那一瞬间的对视,不只是时浅,司命也看到了那一身戾气的女子眼底不易叫人察觉的痛楚。堂堂魔尊虽常年关在无界之渊,但司命还是知道一些,除了没有自由,她过得其实比天君还要舒适。
那时浅眼底的痛楚是因为什么呢?司命浑然不觉,方才时浅的瞳孔是带着魔气的。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都没有机会问出来,她又看见从洞穴里面走出来的时浅。她已经换了一身看上去很是仙气飘飘的月白衣裳,但司命知道,时浅是魔,而且还是带有目的性抓她至此的魔,她不可能会这么单纯的穿这身衣服。
但很快司命就得到了回答,时浅的对面,站着仙气飘飘的陵光。
时浅的速度很快。司命尚不曾反应过来她的脖子已经被人掐住,时浅还特别高兴的转过头去和陵光说话,“本尊早知道你会寻来!”又是这种阴毒至极的语气!司命的眼泪都被掐出来了,偏偏还没有办法叫时浅松手。
但时浅冷哼一声主动松开她将她扔向陵光,正正被陵光飞身接住,两人相视一阵,陵光第一反应是查看司命有无受伤,“你没事罢?”司命连忙摇头,“她没打我!”被陵光帝君放在心上的司命星君一向怕疼得很,这是九重天上很多人都晓得的事。陵光则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才想起来还有个函待抓捕的女魔尊,抬目望去只剩一件被扔在地上的九凤袍,上面只一个尊字在后面人手中的烛火照耀下鲜艳得很。
司命才发现陵光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指着那拿着九凤袍一脸莫测的云诀上神十分讶异,缩在陵光怀里小声道,“你怎把这位请来了?”很明显,云诀上神不是凑巧来这里玩的。陵光想了想择选了重点与她道,“前日你被劫走之后,时浅又捉了几个女仙,昨日转去了离恨天准备捉云诀新收的小徒儿忆初,被云诀逮了个正着。”原来不止她一人被捉,司命正诧异得不行,又问,“那几个女仙一定都是被吓了个半死扔了回去罢?”陵光挑眉,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找到的时候她们身上的血都已经被放干净。”司命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件袍子,终于再次一口吐了出来。
陵光心疼得不行,在她吐的时候忙给她拍背顺气,“阿玉!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那个时浅给你吃了什么毒药罢?”司命一边吐一边指着云诀上神手中的九凤袍,脸上说不出的怪异。
云诀就问了一句。
“那九凤袍,是用那几个女仙的血染的哇……”
云诀回离恨天时小徒弟已经从他的云留宫到刑云的青华宫很是跑了几个来回,在看到他的身影时跑了过来,“师父,你回来啦?”云诀驻足,侧头望这一贯调皮得不行的小徒弟。小徒弟睁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道,“徒儿以后再也不顽皮了,师父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他低下头,伸手摸摸她的包子头,好心情问,“这是怎么了?被刑云欺负了?”
小徒弟摇头,“漂亮姐姐告诉我我要是再顽皮师父就不会要我了,师父只要听话的大师姐!”云诀牵着她一脚踏进云留宫的大门,闻言问了句,“漂亮姐姐是谁?”
提到漂亮姐姐,小徒弟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指着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袍子道,“漂亮姐姐就是穿的这件衣服!她还告诉我师父您不喜欢不听话的徒弟。”脸嘟得跟包子一样的小姑娘就想起了漂亮姐姐走时的背影,她觉得漂亮姐姐那时候是很难过的,她也很难过。
“漂亮姐姐也有一个师父,不过她师父好坏的!”
“为什么?”云诀眉间一动,目光就落在了手上的袍子上面,云留宫内有一棵存在了许多年的菩提树,一阵凉风刮过就有一片衰了的菩提叶落在了他手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涌起一阵悲哀。
小徒弟继续摇头晃脑道,“漂亮姐姐说她很喜欢她师父,不过后来她就把她师父弄丢了,她师父不要她了。”
云诀无端就出了神。
“师父,你要一直牵着我的手,一直牵着。”
……
“师父,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真正的放下那个人?”
……
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一人白衣抚琴,神色淡淡,仿佛世间再没任何事能打扰他一般。直到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采着一大把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在抚琴人面前蹲下一朵朵分开来嬉笑道,“师父你看,我讨了很多花,有鸢尾……凤羽……玫瑰”白衣神仙蓦然收了琴,微弯了嘴角,“可有被陵光捉到?”
小姑娘眉眼弯弯就扑进了白衣神仙怀里,糯糯道,“捉到也没关系啊。反正师父你会护着我的……再不济师父就只能再收一个小徒弟了”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被人偷了花此刻正愤怒得不行的陵光截了胡,“时浅!你又偷我的花!我说云诀,你也不管管你的爱徒,瞧瞧这都是如今天上最鲜的花!”
“师父!您真的舍得打那么可爱的徒儿我吗?舍得吗?”
时隔几近三万年,云诀敛眸低声回答,“舍不得的。”回答他的是小徒儿云里雾里的一声“师父您在说什么?”
这时云诀似乎才发现,记忆里喜欢和他撒娇喜欢闹他的小姑娘已经消失不见,手上的九凤袍沾满了血腥,他昔日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成了神族所不容的人。
小徒弟还在喋喋不休说着漂亮姐姐的话,最后歪了歪头又补上一句,“对了师父,漂亮姐姐说您一定认识她师父,她说如果她愿意放弃一切她师父愿不愿意带她回家。”
云诀抬眸。
小徒弟继续道,“嗯,漂亮姐姐云游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