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姐,快开门咯!”
李玉兰姐弟俩刚吃完中饭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叫门声。
听声音,就知道是隔壁张家的姑娘二丫。
“来啦——”李玉兰朝外喊了一嗓子,然后转过头对李玉书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开门?”
李玉书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姐你咋不去?我还要洗碗呢!”说着端起碗筷急匆匆地躲进了厨房。
这小子!
李玉兰有些失笑地摇头。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异性充满了好奇与迷惘,既相互吸引又不由自主地排斥——李玉书和二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年纪稍长,互相见了有些害羞也是很正常的。
李玉兰无奈地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张家婶子提着个篮子和二丫站在门外。她连忙把两人往里让,一边笑道:“我一听就是二丫,可没想到婶子也有空过来了,你们吃过饭了没?”
张家婶子笑道:“可不是吃了饭,也没什么地方去,就到你这里坐坐么!正好二妞这丫头嚷着要吃臭豆腐,就想着跟你买点,晚上自已炸了给孩子们解解馋。”
李玉兰一边将两人请进堂屋倒上茶,一边笑道:“婶子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二丫她们想吃直接过来拿便是,还提什么买不买的!……这些年我们姐弟俩受了张二叔和婶子多少照顾,你们不也没跟我们提什么钱不钱的?”
张家婶子摇头道:“那不同,邻里之间互相帮忙那是心意,可这生意就得分得清楚些了,否则你小本生意的,这个也要,那个也拿,这哪成呢?”
李玉兰听得暗暗点头,这张二叔两口子虽然都不认字,但见识上却一点不差,为人敦厚老实,正直诚恳,生的四个儿女也个个孝顺懂事,就像她这次带来的小女儿二丫,小小年纪就聪慧伶俐,勤快肯干,实在是让街坊邻里羡慕不已。
此时这小姑娘进屋坐了一会儿,一边瞪着水灵灵的杏眼听她娘跟李玉兰说话,一边偷偷地左右瞄了几眼,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李玉兰笑道:“二丫是想找玉书吧?他在厨房洗碗呢。”
小姑娘红着脸道:“上回他去我家吃了些南瓜饼,说是好吃,这不我娘做了些,就给他带点过来了嘛!”
张家婶子连忙拿出篮子笑道:“可不是嘛,光顾着说话,都把这事给忘了,二丫,你把这些给玉书送过去吧。”
“哎!”二丫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提起篮子笑道:“玉兰姐,你刚吃过饭,我就不让着你了,等会儿你到厨房再尝尝我娘的手艺吧。”
李玉兰笑道:“看看这嘴甜得!……行了,去吧!”
看着二丫走出去,李玉兰赞道:“婶子,你家二丫养得可真好!”
张家婶子笑道:“好什么啊!……你可别再说了,要不然会把她惯坏的。”
两人笑着闲话了几句,然后张家婶子瞧了眼李玉兰,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在再三权衡之后她还是开口道:“玉兰呀,你也知道,二丫他大舅跟衙门里的人有些来往,前两天上我家的时候给我们说了一个事,我心里寻思着,这事儿或许跟你有些干系,可又怕你心里膈应,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玉兰奇怪地问:“婶子,有啥不好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呀?”
张家婶子瞧了眼厨房,凑近些说道:“我听说,现在衙门里正在征召女子去给南方的军士做老婆呢!……年龄超过十八岁还没找到婆家的姑娘都得去……”说着看了眼李玉兰,面有难色地继续讲道:“还有那些身体好又没有小孩的年轻寡/妇也必须去……”
“这样啊……”李玉兰皱起眉头,“我虽然还没满十八,可再有几个月也差不多了,这倒是个问题……”
张家婶子张了张口,望着李玉兰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
这边李玉兰知道这个事情后也在发愁。
到时候怎么办呢?难道要快速地找个男人,闪婚一回?
别别!光想想就觉得可怕,更何况凭自已现在的名声,谁敢要她呀?……唉!这可真是要人命呀!
李玉兰捂着脑袋,有些头疼怎么在十八岁之前找到婆家——她是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已还有“寡/妇”这一层身份呢!
这边张家婶子也有些郁闷,她原本是想提醒李玉兰,望门寡也沾着个“寡”字,仔细孙家拿这个来生事。可没想这傻姑娘愣是没往这方面想,她又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否则不是生生地拿刀子往人家心窝里捅吗?……
不过回头一想,孙家那帮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哪肯轻易地让这姑娘另外嫁人呢?这样也就不会把她逼嫁到南方去了吧?只要不去,那还是另有希望摆脱孙家的吧?
这样想着,她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李玉兰姐弟俩虽然爹娘死得早,孤苦无依,可二人勤劳懂事,为人行事那是顶呱呱的,实在叫人心疼又喜欢,况且这姐弟俩是张大婶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有如子侄一般,因此对他们也是相当关心的。
正想着,忽听李玉兰好奇地问道:“婶子,以前的那些夫子们不都说什么女子‘从一而终’吗?现在朝廷怎么反而要把这些寡/妇逼到南方去嫁人呢?”
她是想到了中国宋明的理学。毕竟以前经常听到旧时代的思想桎梏是如何对妇女造成迫害的,以及贞洁烈妇又是如何被皇帝立牌坊表彰的,这个时空跟旧时的中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她对这有违正统伦理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张家婶子想了想说道:“要说在以前太平的时候,那些个当官的、读书的大户人家确实会看重这个规矩,否则要被人瞧不起的,可一般的平常百姓家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毕竟一个年轻女子死了男人,若是有孩子还好,若是没有孩子傍身,你叫她孤伶伶一个人的怎么熬下去呀?”
张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这些女子的夫家一般都会安排把她再嫁出去,别人大多不会怎么责难,最多说几句风凉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也有一些宁愿守着也不愿再嫁的,那当然会受到乡邻里正和官老爷的称赞表扬,有那幸运的甚至还会被皇上立牌坊嘉奖呢……”
说到这里,张家婶子很小心地看了眼李玉兰的脸色,见她无动于衷丝毫不以为意,顿时有些无奈于这女娃的没心没肺,但也放下了小心,继续说道:“不过那些都是前朝的事了,现如今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我们在京城没什么感觉,听说外边死了男人的女子不知有多少,难道你叫她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吗?不说别的,她们无依无靠的可怎么养活自已呢?……只要有一碗饭吃,嫁不嫁人的,谁还会讲究这么多?”
李玉兰听得直点头:“倒也是,不过若有一些死活不愿意再嫁的呢?比如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寡/妇,难道朝廷还能把人强拉去配人吗?就不怕逼出人命?”
张家婶子摇头道:“傻孩子,你哪见过差役能随便地进那些富贵人家去拉人呢?——朝廷的法度都是冲着咱们平头百姓来的……我听他大舅说,若有条件合适的女子不愿去的,除非马上嫁人或者绞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否则有强抗着不去或者逃跑的,家里的男丁就要去充军……你说这谁敢不去呀?”
李玉兰听得暗暗咋舌,心里想着: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呀!以前听她爷爷说起解放前那些军阀是如何的拉壮丁抓役夫、摊派粮食,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在这里可是皇权大过天呀!皇帝一句话就能要人命的,更别提让寡/妇另外嫁人了!
其实她还体会得不够深切,毕竟她是把自已当做局外人来看待这件事的,如果李玉兰知道了后来事情的发展,也许她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发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