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寒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身处在一座水乡小桥畔。他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但记忆深处并无关于这里的只字片语。
正当他疑惑时,耳边传来环珮声声,他这才注意到桥上站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白衣女子,风姿绰约,清雅出尘,而从桥头走上来的,是一位眉目与自己酷似的男子,不,应该说就是他本人,不过小了几岁罢了。
“姑娘,可是在等许仙?”
“我又不是白素贞,何来的许仙?我只是在等,值得自己三生三世倾心相付的良人。”
女子言罢,莞尔一笑。在翩然的年华里,二者就这样相遇,谈不上缘分,却意外地惊艳。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
慕容寒顿觉头部一阵疼痛,这应该是他记忆里应有的片段,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画面一下子又变了。江南水乡的幻境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寒风如刀,刺骨的冰冷令他顿时清醒了几分。不远处,是他正背着那位女子在足以将人埋没的雪地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女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鲜血甚至将他身上的衣服也染红了。
“嫣儿,你不要睡,千万不要睡……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
他一边喘气,一边还不忘碎碎念一般提醒背上名叫楚嫣的女子。她好像听到了,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回应道:“寒,放我下来,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点点头,找了个背风的雪坡,将她轻轻放下,温柔地把她拥进怀中:“你说。”
“我……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但是寒,”她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眸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亮光,“你和我不一样,你……你没有犯罪,更没有杀……杀人,前面就是贝加尔湖,你……你快走吧,代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嫣儿,你这是什么话!”他拼命地摇头,将她搂得更紧,“我怎么能舍你独活!你不能死,相信我,我们会逃出去的!”
“寒,不要这样,我死后,你记得把它扔进贝加尔湖的湖心,”她颤抖着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他的手心,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对了,我说过,有一天要和你一起赏雪,现在……也一样吧。”
“西伯利亚的雪,真的……很美呢……”
她向空中伸出手,似要触摸那飞舞的精灵,然而,指尖尚未触及,手便无力地垂下了。
“不——嫣儿——”
撕心裂肺的痛号震彻山谷,山顶的积雪开始碎裂,崩塌,汇聚成滚滚洪流向山底涌去,滔天的雪浪,在瞬间将二人吞没。
此刻,慕容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雪崩中化为乌有,他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那蚀骨侵髓的痛楚难以用语言描述。破碎的镜头在脑海中回荡碰撞,渐渐组合成画面、片段,直至完整的记忆……
画面再一次变幻,白皑皑的积雪被一片耀眼夺目的蓝光所替代。慕容寒一惊,瞬间意识到——那是结了冰的贝加尔湖。他被当地的居民从雪崩中救了出来。
那时候的他,因为过分悲痛而丧失了关于爱人楚嫣的一切记忆,只记得曾有人对自己说要把那枚玉佩扔进贝加尔湖心。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他完成了这一使命后,就离开了西伯利亚,过上了和普通人一样安稳的生活。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楚嫣这个名字,都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直到今天。
慕容寒半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就像一把刀生生插进心脏,任凭鲜血肆意流淌。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暗了下来,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他的眉心。
“慕容……”
一声轻唤,还是那样如黄莺啼啭般清越的女声,美妙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慕容寒没有抬头,他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谁:“嫣儿,你来了。”
“是啊,慕容,我来带走你了,”嫩葱般的白皙纤指抚过他刚毅的脸,带着令人眩晕的芬芳,不必看也知道,那是怎样绝美的容颜,“地狱真的很寂寞呢……来,来陪我吧……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
“嘭!”
枪响了,子弹却打了个空。“楚嫣”僵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的巨大伤口。再看慕容寒,他顺势从容地踢掉“楚嫣”手里的枪,微笑地偏头看着她,袖口的寒芒上有殷红的液体滴落:“嫣儿说过的,让我代替她好好地活下去。就凭你,恐怕还没法让我死。”
“楚嫣”哀嚎一声,体内一团耀眼的白光爆开,将四周的一切吞没、融化……
油画再次放射出淡淡的红光,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慕容寒脚步虚浮地从漩涡中走出,一向胸有成竹的眼神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凯莉和艾尔莎一左一右扶住他,十二宫纷纷围过来,关切地注视着他。
“我没事。”慕容寒摆摆手,扭头望向身后。那幅画已经变回了正常——并不完全正常,画的边框正渗出丝丝血迹。
“他们两个呢?”
“估计,死了吧。”
所有人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第二天,早晨。
风牧来取走了失窃的四幅画,美术馆换了新的馆长和助手,重新开门。但关于案件的细节部分,十二宫秉持了一贯“扯上异能恕不奉告”的原则,完全无视风牧的好奇心,半个字也没有透露。但至少,这段风波是算过去了。
“寒,听她俩说,你被那幅《阴阳路》给困住了?”
听着电话那头夜无霜似嘲似忧的话语,慕容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果然又是她们俩跟你告的密——现在明明是我的部下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怎么,你还不打算告诉我这当哥哥的么?你在画里见到了谁?”
“……一个故人,而已。”
“……嗯,我知道是谁了。”
“对了,哥,你这两天是不是要去西伯利亚?”
“我知道,我会代你去看她的。”
“好,那就这样。”
挂断了电话,慕容寒陷入了沉思。《阴阳路》是一幅被诅咒的画,但凡拥有它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自己的心魔所吞噬。那能见到死去的人的传说,只不过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更好地活下去。
慕容寒望向窗外,那里,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