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无奈的浅笑于席牧修唇际绽开,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抚上盛宝宝的头顶:“不是让你在行宫待着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你那里好无聊的,宝宝待不下去,就来这儿找钱叔叔玩了。”说着,盛宝宝踮起脚尖,使力拱了拱席牧修的胸膛。
席牧修拍了拍盛宝宝的脑袋:“不得消停的小丫头。”
红唇一嘟,盛宝宝不满地哼唧几声后,另转他言:“对了席哥哥,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怎么又出宫了?难不成是特意来找宝宝的?”
“你说是就是吧。”席牧修甚是无语地应道。末了,他轻轻推开盛宝宝,并抬起眼来环顾堂内众人。视线所过之处,无人不是屏息低头,避免与他目光交汇。
大家或许是有惧怕,但更多的,是对席牧修的尊敬。
见席牧修的视线转到了这边,我急忙回过头,顺便把浣熊塞进了袖子里面,只留一颗后脑勺给他看。结果一回头,我就对上了红绛深隐着火光的茶色双瞳。
“狸狸,你和他真的只是挚友?”语罢,红绛深睨向席牧修的方向,毫不客气地接下了席牧修的视线,瞳中紧跟着暗红一闪。
由于堂内无人说话,因此红绛深不轻不重的一声询问显得格外清晰。
我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差点忘了红绛深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选择恰当的时机说恰当的话”这一概念。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戳上了我的后脑勺,我一咬牙,索性逼出了本来的女声。
“挚你妹夫的友!再废话杀了你!”
红绛深被我凶恶的眼神吓得瘪起了嘴:“你是心虚了吗?你一定是心虚了吧!”
哎呀呀,越惯越会拆我台了!看我不……
凶恶的眼神一换,我极尽讨好地看着红绛深,只望他开恩一次不要给我难堪。可是我献媚的笑脸换来的是红绛深愈发地蹬鼻子上脸,以及举步往这边走来的席牧修。
“户殊书?”席牧修说。
哎哟我的妹夫,本来以为穿了女装席牧修就应该看不出来的说,结果还是让他给认出来了。眼下再要跑路已是为时已晚,为今之计,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如是想着,我一撑桌子,刷地一下回过身去,向相隔不过五步的席牧修露出了一张硕大的笑脸:“啊哈哈亲爱的小修修,我的背影这么销魂都能被你认出来,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话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与此同时,与我奋战多时的浣熊终于咬破了我的袖子,将小脑袋拱了出来:“咕咕恰!”
“是你的声音。”边说,席牧修边走到我的身前,垂目注视我,向来从容的他竟是有片刻失神,“我已经记住了。”
我的声音?不是吧,我当年不过是用女声说了个“滚”,这样也能记住?席牧修果真是越来越神仙了。
这厢我为席牧修强大的记忆力而咋舌,那厢红绛深“啪”地一声拗断了手中筷子。
“狸狸,你和他哪里像是挚友?你果然是骗我的!”说完,红绛深鼻子一皱,与其拗断筷子的行为完全相反地捂脸痛哭起来。
我表情僵硬地望着红绛深干打雷不下雨的脸,实在很想一巴掌抡哭丫的。
让红绛深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之后,我回房换了一套衣服,而后与等在楼下的席牧修一起出了龙门客栈。
彼时大雨已歇,只余点点残雨。即使如此,席牧修仍撑了一只油纸伞,与我并肩行走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之上,两厢无话。街道两旁时不时有人攀着长梯,爬上高处重点灯光。隔壁街道也在此时传来更夫击锣之响,锣声荡荡。
白日里一派喧嚣的金陵大街只因为一场暴雨,便归为了沉寂之乡。
“嗒”地一声,一滴雨水自檐角坠下,打到了绘有两束青竹的伞面上。
我这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遂抬眼去看身旁的席牧修,巧的是他刚好也侧颜来看我。青翠的伞柄隔在他的脸旁,有一节竹节恰好与他的耳垂相齐,看起来像是一粒耳钉一样。可惜他不像我这样喜欢注重打扮,因此他整个人干净利落得只需一衣一簪,便可与人坦诚相见。
分明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啊。
唉。
席牧修只是看我,依然没有说话。我却也不急,并且好整以暇地移开视线,目视蒙着一层薄雾的前方。
不过我应是明白席牧修此刻的心思的。自当日一别,时隔五年再见,再怎般亲密的友人也难免会生出隔阂,遑论我们曾是不欢而散。默契促使我们在这五年里互不通信,也不刻意去关注对方的动态,以为这样就可以消磨掉彼此之间的不愉快。虽然杯水车薪,至少如今已能坦然相对。
问他是否还怨我当年的所作所为?这般卑鄙的事情我委实做不出来。
问他这些年来有何顺心有何不快?这般累赘的问题我实在意兴阑珊。
事到如今,倒不如陪他走上一程,好歹算是遂了双方的心愿。
想必席牧修也已洞悉了我的心思,否则他就不会在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忽地换了只手撑伞,然后捉住了我拢在袖子里的手腕。
“户殊书,欠了我五年的答案,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出来?”
我勾起唇角,将被席牧修捉着的左手举到面前,抬起脸来正欲回答。余光却瞥见右边街角藏了一抹鲜红,左边街角射来两道炙热的视线。我不禁微窘,遂咳了一咳,方才对上席牧修的棕色双瞳。
“一定要在这种时刻逼问我吗?你明知道我只会说出对我有利的答案。”
闻言,席牧修放开了我的手,却没有挪开目光:“你可真是狡猾啊。原本打算只等你五年,却不想你刚好踩着五年这条线,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户殊书,你来此之前,可曾想好给我一个答案?”
将他七分不甘三分乞求的目光收入眼底,我笑了笑,然后道出了残忍的答案:“不曾。”
席牧修颤了一下嘴唇,遂倏地垂下手臂,形容有些挫败:“户殊书,你就不怕我恨你?”
“哈哈。”我笑得肆无忌惮,“小修修你舍不得的。”说完,我不等他说话,径自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如当年那样推搡着他,替他选择了接下来要走的方向。
不向左,也不向右。户殊书与席牧修在一起的时候,一路直走就好。因为我是他的盾,他是我的矛,我们所向披靡,我们一往无前。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友情无坚不摧,至少在五年前,我一直这样想。
所以说,为什么席牧修要爱上我呢。
唉。
三日后即是武林大会。
自席牧修来过龙门客栈之后,红绛深就跟陈醋喝多了似的,一开口就是满嘴酸味,将我的牙齿倒得七零八落。如此便罢,那连云寨的小丫头盛宝宝也跟着瞎抽风,有事没事都要跑来找我麻烦,一副恨不能把我大卸八块的架势。
今日晨,我同席牧修约好一起去金陵城的行宫参观参观。结果我前脚刚跨出龙门客栈的大门,后脚就跟上了哭哭啼啼地追了出来的红绛深,以及骑着驴子横冲直闯而来的盛宝宝。
于是乎,说好的二人行愣是变成了四人同游。
左右扫视着一副“不让我们一起我们就死给你们看”的德行的红绛深和盛宝宝,我连把俩熊孩子塞回娘胎的心都有了。
行至终途,金陵行宫的宫门就在眼前。我怀抱着红绛深沿途买来的一大堆零食,侧颜正欲与席牧修说话,红绛深却在这时强势插入进来。
“狸狸,我突然头好晕,咱们不要参观这破行宫了好不好?咱们去游湖好不好?”
好好好,好你妹夫啊好!昨天才游了湖回来,你不嫌腻我还觉得烦!
如是腹诽着,我眼睛一弯,扭头看向红绛深,笑得恐怖:“深深乖,再废话今晚睡马厩。”
红绛深立时垮下脸,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盛宝宝却捋了捋驴铃,隔着席牧修对我做鬼脸:“怪阿姨就会欺负人!”
我让她气得笑出,索性摆出一副怪阿姨的嘴脸,恐吓她道:“哪里哪里,我不仅会欺负人,还会把小姑娘的心肝捣出来做面膜。听说这样可以美容养颜。”
“你!”盛宝宝小脸一皱,扯住席牧修的袖子,开始抹眼泪,“席哥哥,你听见没,她说她要捣宝宝的心肝!呜呜,宝宝讨厌死她了!”
任凭盛宝宝耍着宝,席牧修但笑不语。
我和肩上的浣熊一齐朝盛宝宝龇了龇牙,凶相毕露。
见此,盛宝宝气鼓鼓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徒然响起的一道人声给打断。
“哎呀呀,户小朋友这是在欺负谁家孩子呢?居然不叫上老人家我,实在是太不应该。”
“哎呀呀,户小朋友这是在欺负谁家孩子呢?居然不叫上老人家我,实在是太不应该。”
清冽如泉水般悦耳的声音响在身后,无须回头去看,便已知晓来人是谁。
张牙舞爪的表情一收,我怔了一下,却又在下一刻翘起嘴角。遂怀着好比即将揭晓答案之时的紧张心情转过身去,入眼果然是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其男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比谁都要好看的脸上挂着讨打至极的笑容,显见是打定了看我好戏的主意。其女双手负在身前,唇畔含笑,姿态端庄。古老雍容的城镇伫立二人身后,却沦落为毫不起眼的布景。实际上本来就该是这样,死物再美,也比不过二人的鲜活。
何况我盼这一幕已是盼得秋水望穿。
抱着零食的手一松,我毫不犹豫地腾出了怀抱,只为博她一笑。不过与此同时,我应该笑得比她更加悠扬,这才不枉她伴我至今,往后还要陪我到老。
“悉语,我回来了。”
余音已消,人也快要投入我的怀抱。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悉语,我明明心急火燎,偏要故作淡定地立在原地,只是张开手臂等她主动投怀送抱。眼见她的指尖已经触上我的手掌,暖人心脾的温度透过相接的皮肤,传递到了我的心头。我暗自叹息一声,终是忍不住跨前一步,欲要接住她。
结果眼角竟在这时掠过一抹粉蓝,下一刻,红绛深猛地撞开悉语,然后把我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