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129年12月22日
今天的雪特别大,枫叶大小的雪片子像漫天的白麻雀在疾风里窜来窜去,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
在酒馆里,老镇长跑来告诉大伙儿,散户作业区临时关闭,今天不用上工了,而具体的原因他也不清楚,只说是上头说的。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聚集在老李的酒馆里,抱怨着该死的天气,面对天灾,大伙除了骂娘,也没什能做的。
不能上矿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有粮食,本来大伙的收支维持在平衡的水平线,停工一天,对没有积蓄的矿工家庭,会有着很大的影响,断粮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这些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的矿工更明白了。
老镇长建议大伙派人去矿场看看情况,枫大哥和叶熊被大家推举出来。中午的时候,叶熊一个人回来了,他说去矿场的路根本走不通,枫大哥却硬是要去矿场看看,他一个往前去了。
今天雪大风急,去矿场的路确实很不好走,可是枫大哥的老婆刚生完孩子,不早点上工,那孩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晚上的时候,枫大哥终于回来了,不过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脸色苍白,眼神飘忽,神志也不大清醒。枫大哥一直在胡言乱语,老是重复血光、光球这些奇怪的词,大家心都很乱,早早把枫大哥送回了家,枫大哥的状态让大家很不安。
老李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心事重重,也没有多问随,便聊了聊就散了。
星历1129年12月25日
前些天,雪更大了,漫天的雪花连成片,活像挂了一层白色的帘子。积雪堆得很高,早上门都推不开,好些地窝子都埋在大雪里,整个小镇像是消失了一般。
跟孩子们吃完早饭,我就赶紧去了老李的酒馆,这该死的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酒馆里,我见到枫大哥,他正在跟老李说些什么,见我来了便停了下来。
枫大哥说他还要去看一看,问我要不要一块去。我也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生么事,便问他们在谈什么?枫大哥地精神似乎还有些恍惚,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陈,实话说,我昨天见到怪事了。”
我来兴趣,忙问什么怪事。
枫大哥回忆了一下,扯着沙哑的嗓子,沉声说:“在矿场上空出现了个血色的太阳,整个矿场都笼罩在血色的光雾里面,矿场里出现了好多飘来飘去的东西,死尸满地都是呀!大多数是矿场职工,那些尸体半掩在雪里,根本……没……人管。”
我发现胆子很大的枫大哥居然牙齿打颤,不过我没当真,枫大哥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要是真是那样,枫大哥还敢再回去。
枫大哥也不管我信不信,继续说道:“当我正准备逃的时候,身边不知啥时候出现三个人,这三个人全身漆黑,把我下得够呛!我当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道,那三个怪人也不管我,径直就像矿场走去,速度快得像雪狼一样。我想都没想就撒丫子就跑路,谁知道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明天带人过来!那声音冷冰冰的,不过很好听嘞。”
“那你就准备去?不怕成了那些死人堆里的一个?”我笑道,对枫大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我也很好奇,眼见为实,我决定跟枫大哥一块过去瞧瞧。
枫大哥也不废话,带着我一起向矿场行去,同行的还有五六个矿工。我们出门的时候,雪终于小了,我仰起头,细密的雪雨落在脸上,凉飕飕的,不过我却感到十分高兴,雪小了,很快又能上工了。
当我们到达矿场的时候,整个矿场都埋在了雪里,除了那几根大烟囱,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四处都是机车轰鸣的声音,一辆又一辆雪地战车不时从远处的矿场里跃出来,从矿场的东边的官道离开,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雪雨里。这时,我们才瞧见雪地战车中间还夹着许多机动雪橇,鹰头标志占据了大半个车头,枫大哥说那一定是西南警备司的部队,不过这么多的雪地战车和机动雪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一小队车队从矿场朝我们开过来,面对警备司那些兵痞,我们都不敢动弹,只是乖乖地呆在原地,等着警备司的人安排。不一会,车队停在我们面前,有个军官模样的人从车里钻出来,那人阴沟鼻,薄嘴唇,一身笔挺的灰白军装,黑色的长筒军鞋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他审视了我们一眼,眼神十分锐利,刺得人生疼。
“你们是434矿场的散户?”军官冷声问。
枫大哥弯着腰,连忙称是,军官点了点头,他似乎知道有散户会过来,他从黑色的夹子里取出几份文件,随手递给让枫大哥,让他把文件交给附近镇子的镇长。
枫大哥把文件发给我们几个,让我们分头去送信,我瞧了瞧上面的内容,是警备司在召集附近镇子的散户和镇民过来清理矿场积雪。军官最后告诉我们,矿场必须在三天之内恢复生产,如果干得好,会给部分散户编制。
编制两个字一出,大伙的呼吸都加快了,白色的气团在空气里冲撞打旋,我也很高兴,有了编制的矿工那才是正真的矿工!枫大哥稍显犹豫,却还是拍着胸脯打保票一定完成任务,毕竟编制对散户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我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四散而开,前往附近的镇子通知,而来时的狐疑和恐惧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今天早上,雪依旧在下,却越来越小,再过上一两天就该停了,虽然我们干得很卖力,矿场的清理工作也持续了整整三天,活终于快干完了。
大家偶尔也会奇怪,那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编制矿工不见了踪影,不少工友还挖出过尸体,不过大家虽然奇怪却都没有多问。矿区上死人本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再说编制名额绝对不会落到话多和爱管闲事的人身上。
只有枫大哥会时常这看看那瞧瞧,似乎在找什么,为此他还被那些军官带走,问过话。回来后,枫大哥的神志就会时不时不清醒,老是自言自语,整日神神叨叨。
中午的时候枫大哥找到我,郑重其事对我说,收工带我其看一个东西,我本来不想去,但瞧见枫大哥消沉又疯魔的模样,就没有拒绝。我问枫大哥到底是什么东西,见枫大哥神色闪躲,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颤声道……
日记至此翻页,而下一页是完全的空白,在没有了任何东西,只是在册子的装订线处,撕裂的痕迹是那样突兀和明显。
锯齿状的裂纹和空洞的白色刺激着陈默的神经,每一次翻阅父亲最后的日记,他都会感到难言的烦闷,以及深深的无奈,还有那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仇恨。
陈默还记得当时父亲被抬回来,躺在床上,眼神呆滞无神,整个人像是没了魂儿,父亲吃不下喝不下,就那样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父亲的双眼,直到死也没有合上。
许多人都说父亲中了邪,可是陈默不信,父亲总是告诉陈默,什么事都有迹可循,只是站在不同高度和不同角度的人,会有能不能看到和看到什么的区别。
陈默的父亲死于星历1129年12月27日,这一天陈默对自己许下了一个承诺。
陈默深呼一口气,压下烦乱的心情,透过玻璃窗,望向小镇中央的钟塔,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半。小莜已经睡熟,陈默从怀里取出一块小拇指头大小的乳白色的晶体,轻轻放入小莜口中。
这种小晶体是从一种名为乌白子的植物的中提纯出来的,富含极高的营养价值,而且极易被人体吸收。在有钱人的餐桌上,这种名叫乌白糖的小东西是绝佳的饭后甜点,不过对于矿工们而言,乌白糖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陈默手中的乌白糖是陈默花费极大代价托王管事买的,像自己这样的散户矿工,还没有进店门就会被那些店铺的店员当乞丐一般挡在门外,即使你能买得起,没有得体的衣装,想进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那些卖奢侈品的店家来说,干净体面是装点门面的必须要素,而如果你为了赚点小钱把东西卖给那些下贱的散户矿工,那名声这个东西这家店也就不用提了,没有那个有身份的人会跟那些卑贱的爬虫在一家店里买东西,这是天冬甚至乾帝国约定俗成的东西,平等和公平对天星大陆的人族社会而言,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金钱、权利、实力才是话语权的依仗。
就像父亲,即使他明白了某件事的真相,没有实力支撑,他的话只会召来毁灭的厄运,这就是现实。
陈默辛苦工作一个月也不过只能节省出一颗这样的乌白糖,为了让陈莜的身体更健康一些,陈默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体力和微薄的财力。
陈默收拾心情,熟练而轻缓地穿戴好厚实的外套,叫上老八,下了阁楼,钻出了门。